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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陵州牧府的紧急命令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达洮阳时,邓艾正站在城墙上,监督着乡勇加固面向西面的马面墩台。初春的寒风卷着湿气,吹得旌旗猎猎作响,也吹不散他眉宇间的凝重。
传令兵带来的不仅是正式授予他“临机专断、联合诸部、先发制人”权力的文书,还有那份关于沙摩柯态度转冷、乌木部叫嚣自立的暗卫密报抄件。
邓艾仔细看完,沉默了片刻。他走到垛口边,望向西边层峦叠嶂的群山,那里是武陵蛮地的深处,也是风暴酝酿的中心。
“来……来人。”他的声音在风中显得异常清晰,“持我令牌,快马前往壶头山,求见沙摩柯大王。呈上州牧府公文,并……并带一句我的口信:‘洮阳县令邓艾,请问大王安好。东线大捷,海疆已靖,使君有暇西顾。乌木狂悖,背盟叛约,艾欲讨之,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他选择直接与沙摩柯沟通,既是尊重,也是试探。他要看看,这位蛮王在马良的蛊惑下,究竟动摇到了何种地步。
同时,他接连下达数道命令:
“其一,斥候全部撒出去,重点监控乌木部村寨及其与益州可能的联络通道,查明其兵力集结情况。”
“其二,以县府名义,征调境内所有可用牛马、车辆,向城内转运粮秣、箭矢、滚木礌石。”
“其三,派人联络境内及周边一向与县府亲善的几个小部落,如黑石部、青溪部,邀其头人明日来城中议事,共商‘保境安民’之策。”
“其四,密信营道县赵云将军,通报当前局势,请其保持戒备,暂勿动作,以免惊蛇。”
命令迅速被执行下去。洮阳这座边城,如同一张逐渐拉满的弓,弦已绷紧,箭在弦上。
壶头山,蛮王沙摩柯的木制大殿内,气氛沉闷。沙摩柯魁梧的身躯坐在铺着虎皮的主位上,眉头紧锁,面前摆放着马良留下的精美礼物,以及邓艾刚刚送来的公文和口信。
马良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交州陈暮,其志非小。今日助大王,明日便可制大王。沙波王子在彼处,名为求学,实为质子。盐铁受限,是防大王坐大;不开蛮学,是视蛮族为异类……益州刘皇叔,仁德布于四海,愿与大王真诚信睦,互市无禁,更可助大王一统武陵诸部,称雄南疆……”
这些话,像一根根刺,扎在他心上。他并非完全相信,但交州的一些做法,确实让他心中存有芥蒂。尤其是儿子沙波在泉陵,虽受礼遇,终究是远离身边,让他时常牵挂,也隐隐觉得是一种束缚。
而邓艾的口信,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东线大捷,海疆已靖,使君有暇西顾”——这是在提醒他,交州有足够的实力应对多方挑战;“乌木狂悖,背盟叛约,艾欲讨之,不知大王意下如何?”——这是将了他一军,逼他明确表态。
是继续维持与交州的盟约,还是倒向看似许诺更多的益州?沙摩柯陷入深深的矛盾。与交州结盟以来,部落确实获得了稳定的盐铁来源,边境也安宁了许多。但益州给出的条件,似乎更加诱人……
“父王!”一个心腹头领快步走进来,低声道,“刚得到消息,乌木那边已经动手了!他们袭击了我们黑石部的一个小寨子,抢走了牛羊,还打伤了几个人!扬言……扬言要联合所有不愿被交州奴役的部落,另立新王!”
“什么?!”沙摩柯勐地站起,勃然大怒。乌木袭击与他关系尚可的黑石部,这已经是在公然挑衅他的权威!马良许诺的“助大王一统武陵”,难道就是扶持乌木这种蠢货来取代自己?
这一刻,马良的挑拨与交州长期合作的现实利益,在他心中迅速权衡。乌木的狂妄举动,反而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与交州为敌,内部首先就要分裂,得益的只会是隔岸观火的益州!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对那头领吩咐道:“立刻回复邓县令,乌木背信弃义,袭击盟部,罪不可赦!本王同意讨逆!请他定下章程,我壶头山部,愿出兵五百精壮,协同作战!”
洮阳县衙,灯火通明。邓艾接到了沙摩柯同意出兵的回复,心中一定。沙摩柯的态度明确了,最大的隐患暂时消除。
受邀前来的黑石部头人岩罕、青溪部头人阿古等人,听闻沙摩柯也支持讨伐乌木,更是群情激昂。他们本就受乌木部欺压,如今有州府和蛮王共同支持,自然愿意效力。
“邓……邓县令,您就下令吧!乌木那厮,早就该收拾了!”岩罕拍着胸脯道,“我黑石部能出两百勇士!”
“我青溪部出一百五十!”阿古也立刻表态。
邓艾看着舆图,心中已有定计。乌木部寨子位于洮阳西南三十里处的一处山谷,地势险要,但并非无懈可击。
“乌木恃险而骄,必……必以为我不敢深入。”邓艾指着地图,“我意,兵分三路。岩罕头人,你率本部勇士,并我拨付一百县兵,从正面佯攻,吸引其注意力。”
“阿古头人,你率本部,并五十县兵,绕至寨后险僻小路,多带绳索钩爪,伺机潜入,放火为号,制造混乱。”
“我自率剩余县兵及乡勇主力,与沙摩柯大王派来的五百勇士汇合,从其防守相对薄弱的侧翼山谷突入,直捣其腹心!”
他看向众人,目光锐利:“此战,贵在神速!务必在其得到益州进一步支援前,一举击破!各部依令行事,明日拂晓出发,午后抵达攻击位置,以……以鹰哨为号,同时发动!”
“是!”众头领凛然受命。
计议已定,众人各自回去准备。邓艾独自留在堂内,再次审视着地图上的每一个细节。这是他第一次独立指挥一场规模不小的跨境军事行动,对手是凶悍的蛮兵,还可能面对益州的暗中干预,不容有失。
他想起陈暮的信任,想起自己立下的志向,握紧了拳头。这一战,他必须赢!
翌日,午后。乌木部寨子所在的“野狼谷”外,杀机四伏。
乌木确实有所防备,在谷口设置了大量的鹿砦、拒马,寨墙上也有蛮兵巡逻。但他没想到交州方面的反应如此迅速、坚决,更没想到沙摩柯会真的出兵帮助交州。
岩罕率领的正面佯攻部队准时发起攻击,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寨墙,喊杀声震天动地。乌木闻报,果然将主要兵力调往谷口方向,亲自督战。
就在前方激战正酣之际,寨后突然冒起数股浓烟,随即火光冲天!阿古率领的奇兵成功潜入,点燃了寨中的粮垛和部分茅屋。
“后面!后面也有敌人!”寨内顿时一片大乱。
与此同时,邓艾与沙摩柯派来的将领勃扎率领的主力,如同猛虎下山,从侧翼防守相对空虚的山谷猛扑进来。邓艾身先士卒,手持长枪,冲杀在前。他虽年轻,但武艺不俗,更兼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枪挑处,蛮兵纷纷倒地。勃扎率领的蛮族勇士更是悍勇无比,如同狼入羊群。
三面受敌,内部火起,乌木部军心瞬间崩溃。乌木见大势已去,试图带领少数亲信从后山小路逃跑,却被早已埋伏在那里的阿古堵个正着。
一场混战,乌木被阿古生擒。其余部众见头领被俘,大多放下武器投降。
战斗从发起到结束,不到两个时辰。邓艾命令迅速清点战场,扑灭余火,安抚俘虏。此战,毙伤乌木部蛮兵两百余人,俘获包括乌木在内的三百余人,缴获兵器、物资无数。而联军方面,伤亡不足百人,可谓一场漂亮的歼灭战。
邓艾站在还在冒着青烟的乌木部寨门前,看着被押解到面前的乌木。乌木兀自不服,挣扎怒骂:“邓艾!你敢杀我?益州刘皇叔不会放过你的!沙摩柯!你背弃蛮族,帮助汉人,不得好死!”
邓艾冷冷地看着他,没有理会他的叫嚣,直接下令:“将乌木及其主要党羽,捆缚结实,押回洮阳,听候使君发落。其余俘虏,愿意归顺者,由黑石、青溪两部甄别收纳;不愿者,罚为苦役,修筑道路。”
处理完这些,他立刻修书两封,一封急报泉陵,详陈战况;另一封则送往壶头山,感谢沙摩柯的鼎力支持,并送去部分战利品作为酬谢。
夕阳西下,野狼谷内的硝烟渐渐散去。邓艾以一场干净利落的胜利,迅速平息了西线骤然升起的烽烟,不仅沉重打击了益州的渗透势力,巩固了与沙摩柯的联盟,更向所有人证明了他独当一面的能力。然而,他也清楚,益州绝不会善罢甘休,西线的安宁,恐怕只是暂时的。更大的风雨,或许还在后头。但经此一役,他手中这把名为“洮阳”的利剑,已然出鞘,寒光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