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弥漫着廉价豆浆和油条的气味，与精密电子设备散发的热量和臭氧味古怪地混合在一起。王胖子买回来的早餐堆在角落的桌子上，几乎没人去动。屏幕上的红色警报已然降级，但空气中依旧绷着一根无形的弦，比之前更加紧张，带着一种引而不发的沉重。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由远及近，不再是之前评估团队那种分散而规律的节奏，而是急促、有力，带着一种明确的目标感，直奔实验室而来。
门被推开。
李明远站在门口，不再是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模样。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冲锋衣，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皱巴巴的衬衫领口，头发有些凌乱，眼底带着连夜奔波的疲惫和血丝，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慑人，像是淬了火的刀锋。
他身后只跟着一个人，穿着同样休闲但眼神锐利的年轻男性，手里提着一个沉重的银色金属箱，进门后便沉默地守在门侧，目光快速而专业地扫视了整个实验室环境。
实验室里的学生们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停止了所有动作，看向门口。
陈默从窗边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迎上来人。
“陈老师。”李明远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没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题，“情况比电话里说的更糟。”
他几步走到主控台前，甚至没有在意旁边那些紧张的学生，目光灼灼地盯着陈默：“攻击源经过初步溯源，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概率，指向‘星海科技’控制的僵尸网络，以及他们背后那几个臭名昭着的境外雇佣黑客组织。”
“星海”这个名字像一块冰，砸进实验室凝滞的空气里。虽然早有猜测，但从李明远口中得到近乎确认的答案，依旧让李栋等人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李明远的下颌线绷得很紧：“他们这次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要瘫痪龙腾的下一代核心架构，同时窃取‘玄武’的完整代码。利用我们提供给你们的测试节点后门，只是他们计划的一环。”他说到这里，牙齿似乎磨了一下，那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那个后门，是底层固件里一个极其隐蔽的调试接口，理论上只有极少数核心研发知道，而且绝不应该出现在交付给外部合作伙伴的设备上！”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角落里那几台龙腾节点，眼神冰冷得像是要将那金属外壳洞穿：“这件事，龙腾内部会彻查到底，给你们一个绝对交代！”
守在门口的年轻男人不易察觉地微微点头，表示收到指令。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他拿起桌上那个空了的保温杯，指腹摩挲着杯壁。
李明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重新聚焦在陈默脸上：“陈老师，现在的局面很清楚。星海，或者说他们背后的势力，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他们动用的是战争级别的网络攻击手段。他们今天可以同时攻击龙腾和你们，明天就可能做出更极端的事情。”
他上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个略带压迫感的姿态，但语气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坦诚甚至急切：“你们在这里，太暴露了。一所大学的实验室，防火墙再坚固，也挡不住这种国家力量支持的、无所不用其极的进攻。这次是侥幸，下一次呢？”
他的话语在实验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敲在学生们的心上，让他们脸色发白。
“龙腾可以给你们提供最高级别的物理和网络安全环境，最顶尖的算力支持，最专业的反制团队。”李明远的语速加快，“不是合作，是庇护，是联盟！我们需要‘玄武’，更需要能创造出它的人。而你们，需要龙腾的资源和人脉来抵挡这些明枪暗箭！”
他几乎是在剖白，撕掉了所有商业谈判的伪装，将最残酷的现实和最直接的诉求赤裸裸地摆在桌面上。
实验室里落针可闻。王胖子手里的半根油条掉在地上，他都毫无察觉。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陈默身上。
陈默终于动了。他放下那个空杯子，杯子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哒”的一声。
“李总，”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被说动或惊慌的迹象，“你说星海背后，是国家力量？”
李明远顿了一下，重重吐出两个字：“至少是……准国家力量。复杂的境外利益共同体，技术、资金、政治目的纠缠不清。”
陈默点了点头，像是确认了什么。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龙腾的节点，又扫过自己学生们年轻却紧绷的脸。
“既然是这种级别的对手，”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躲进龙腾的堡垒里，就安全了吗？”
李明远一怔。
“他们今天能找到你龙腾固件里无人知晓的后门，明天就能找到你新堡垒的裂缝。”陈默的目光重新回到李明远脸上，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最好的防御，不是躲藏。”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实验室里只剩下服务器运转的低鸣。
“是让他们不敢再来。”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石子，激起了无声却巨大的涟漪。
李明远瞳孔微缩，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衣着普通、身处简陋实验室的教师，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从陈默的话里，听到的不是狂妄，而是一种冷静到极致的……自信？
“你……”李明远喉咙有些发干。
陈默却不再看他，转身对李栋道：“分析报告。”
李栋一个激灵，立刻将刚刚生成的、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厚厚一叠报告递过来。
陈默接过，看都没看，直接递向李明远。
“这是刚才攻击事件的完整技术分析，包括对方利用的后门协议细节，攻击路径还原，以及行为模式特征。”陈默的语气就像在递交一份普通的作业，“龙腾的损失评估和应对策略，需要这个。”
李明远下意识地接过那份报告，纸张沉甸甸的。
“至于联盟，”陈默继续道，目光平静地看向李明远，“我们可以谈。但地点，在这里。方式，按我的规矩。”
他的规矩——学生们首要任务是学习，项目导向，龙腾投入，但主导权，必须在这里，在这间看起来毫不设防的大学实验室里。
李明远看着手里的报告，又抬头看向陈默，看着他身后那些虽然紧张却依旧站得笔直的学生，看着这间堆满杂物的实验室。
他忽然深吸一口气，那口一直堵在胸口的焦灼和震怒，似乎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绝处逢生般的……振奋？
他紧紧攥住了那份报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好。”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千钧重量。
守在门口的年轻男人，目光第一次露出些许惊讶，快速看了李明远一眼。
陈默点了点头，仿佛这只是达成了一项普通的课堂协议。
“那几台节点，”他指了指角落，“今天之内，拆走。换干净的来。”
李明远脸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没有任何犹豫：“可以！”
他拿出手机，走到窗边，开始低声而迅速地下达指令，语气恢复了属于龙腾科技总裁的决断和效率。
实验室里，紧张的气氛悄然变化，一种新的、更加复杂的共识在无声中达成。
窗外的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明晃晃地照了进来，落在那些冰冷的机器和年轻的脸庞上。
陈默走回窗边，看着楼下。他的指尖在窗玻璃上轻轻一点，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
一场风暴似乎暂时被按下了暂停键。
但每个人都清楚，这仅仅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