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上中天。
整个陆家小院都笼罩在一片温柔如水的清辉之下。
卧房里,那只白天还上蹿下跳、精力无限的小猫咪此刻已经睡熟了。他蜷缩在柔软的被褥里,发出了均匀又平稳的、带着轻微“呼噜”声的呼吸,嘴角还挂着一丝甜甜的笑意,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
陆屿川悄无声息地替他掖好被角,在那光洁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羽毛般温柔的吻。
然后他才转身,无声无息地走出房间,来到了院子里。
桂花树下,那道通体漆黑、身形矫健的身影正静静地卧在那里,像一尊融入了夜色的、沉默的雕塑。
是墨影。
它没有睡,只是闭着眼,似乎在假寐。
在察觉到主人靠近的气息时,它那双暗金色的兽瞳缓缓掀开了一线。
陆屿川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它的身边,学着白天的样子席地而坐。
他伸出手,像是在抚摸一只最普通的家猫一样,一下一下地、轻柔地抚摸着墨影那颗高贵的、不轻易向任何人低下的头颅。
墨影的身体下意识地僵了一下。
换做是以前,除了契约的绝对命令,它绝不允许任何人如此亲近地触碰它的身体。
这是属于上古凶兽的、最后的骄傲。
但今晚,在感受到头顶那只手掌传来的、熟悉的温度和力道时,墨影迟疑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它只是静静地卧着,任由那只手在它的头顶、耳后、脖颈这些最能让猫科动物感到舒适和放松的地方来回抚摸。
一人一豹,在静谧的月光下,形成了一幅罕见的、和谐的画面。
许久,陆屿川才缓缓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
他说的不是命令,也不是任务。
而是一句……墨影从未从他口中听到过的话。
“辛苦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像一阵拂过林梢的夜风,却清晰地落入了墨影的耳朵里。
墨影那庞大的身躯骤然一震。
它猛地抬起头,那双孤高的、总是充满了鄙视和不屑的暗金色兽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名为“错愕”和“不敢置信”的情绪。
它……它刚才听到了什么?
主人在跟它说……辛苦了?
在墨影那漫长到足以用“纪元”来计算的古老记忆里,它和陆屿川之间的关系从始至终都非常纯粹。
他是主,它是仆。
他是剑,它是鞘。
他指向哪里,它就杀向哪里。
他们的交流永远只有最简洁的命令和最彻底的执行。
数千年来,它为他荡平过魔域,为他斩杀过神明,为他踏碎过无数强敌的尸骨。它也曾遍体鳞伤、濒临死亡,也曾在无尽的虚空中为他沉睡千年。
但它从未听到过,他说一句“辛苦了”。
因为不需要。
它是他的武器,武器的存在就是为了战斗和胜利,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情感。
这是他们之间早已形成的、无需言说的默契。
可今天……
就因为它陪着那只漂亮又愚蠢的小猫玩了一天幼稚的游戏,当了一天的“移动监控”和“临时导演”……
主人竟然对它说了“辛苦了”?
墨影愣住了。
它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温润的侧脸,看着他那双褪去了所有算计和冰冷、只剩下纯粹的温柔的眼眸。
它忽然觉得……
这个它追随了数千年的主人,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那座高高在上、无悲无喜的万年冰山。
他的身上多了一丝……名为“人气”的、温暖的烟火气。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
墨影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那间漆黑的卧房。
源于那只此刻正睡得四仰八叉、可能还在流口水的、脆弱又美丽的……笨蛋猫咪。
陆屿川似乎是看穿了它的心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轻轻地挠了挠墨影的下巴,那个最让猫科动物无法抗拒的位置。
墨影的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咕噜”声。
“以后,”陆屿川轻声说,“还要继续麻烦你了。”
麻烦?
墨影那颗充满了上古智慧的头颅,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忽然就……想通了。
它好像……有点明白主人的意思了。
守护那个脆弱的、美丽的、愚蠢的、但却能让主人变得不再像一尊冰冷的神明而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样的少年……
或许,这并不是一件那么屈辱、那么掉价的事情。
或许,这比去踏平什么魔域、斩杀什么神明更有意义。
或许……
这就是它,墨影,身为一头上古凶兽,在沉睡了千年之后,苏醒于这一世的……
新的,使命。
想到这里,墨影那颗充满了抗拒和鄙夷的凶兽之心,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地释然了。
它缓缓地低下自己那颗高贵的头颅,然后第一次主动地用自己毛茸茸的脸颊,轻轻地蹭了蹭主人的手心。
像一只真正的、温顺的、忠诚的猫。
【……知道了。】
【那个笨蛋,就交给我吧。】
【我会好好看着他的。】
月光下,一人一豹,在无声的交流中,达成了一个全新的、神圣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