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阳光洒在窗棂上,浓郁药味飘荡出来,刺痛了青衣少年的心。
见她停顿了脚步,走在前方引路的侍从笑道:“世女目前无大碍的,您不必担忧。”
付清宁点点头。
那日,她万万想不到林星野能做出直闯许府的决定。
那一刻少年转身离去的背影,宛若烈烈朝阳,照亮了幽暗的天牢和肮脏的人心。
付清宁说不清那时的心情是什么。
是惊讶,亦或是,惊喜?
大概就是戏剧中见到青天大姥姥的心情吧……
可是一想到那人为此丢了官职,下了大狱,甚至当朝被罚,据说被皇帝亲手打得站不起身,付清宁就感到心中绞痛。
不应该这样的。
为何鱼肉他人者,身居高位?
为何伸张正义之人,反遭贬谪?
付清宁想不明白。
远远的,世女屋中传来一道陌生嗓音。
“啊呀呀,听说了么?现在外面人人都道你林星野是‘大齐第一鲁莽仔’呢。不过我却要说,你是大齐第一聪明蛋才对,是也不是?”
那女声慵懒散漫,却给人胸有成竹之感,宛若一只盘曲在丛林中的蟒蛇,虽蠕动缓慢却致命。
“人人都道镇北王权势已极,其女再入兵部,无异于雌虎添翼,终有一日要反噬其主。于是你索性借查案申冤之机,来个出其不意!嘿!既拔掉了许威,又堵住了悠悠众口,这一招,真真是釜底抽薪呐~”
付清宁心中震惊的同时,侍从通报了她的到来。
“世女殿下,付仵作来了。”
屋中那慵懒女声戛然而止,转而变为另一熟悉的响亮少年音:“让她进来吧!”
是林星野。
付清宁顿了顿,握紧手中食盒,起身走进去。
刚刚那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了。
算了……就当没听到吧……否则,付清宁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是。
走进世女屋中,场景全然不似想象中的模样。
付清宁本以为林星野遭了鞭刑,外面药味又如此浓郁,此时该趴在床上,好不可怜才对。
谁成想,实际上林星野非但没有半分如对外宣扬的“养病在家”的样子,反而歪在太师椅上,翘着二娘腿,正与友人悠闲地唠嗑。
那尊臀,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而她身旁的“友人”便是刚才慵懒声音的主人。
与那老谋深算的嗓音不同,少年看上去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身穿月白锦衫,鼻梁高挺,眸光清浅,看上去一派风光霁月的读书人模样。
少年看到付清宁,微笑着眯了眯眼,主动开口道:“哎呀呀,这才几天不见,星野你又交到了新的朋友啊,还不快给我介绍介绍?”
“她叫付清宁,我跟你说,你可别看付妹年纪小,查案验尸的功夫可厉害了。许威的案子要不是她,我也找不到突破口。”
林星野站起身,拍了拍撒在衣服上的瓜子壳,走上前来拉住付清宁的手腕,将她拉到椅子上坐着,说道:“清宁,这是我们大齐第一斯文败类,沈宴河。你呢,不要看她好看就跟她客气,因为跟她客气也没有用,她就是个坏蛋。”
“嗨,既然星野喊你妹妹,我又与星野同岁,那我就也喊你付妹咯。”沈宴河全然不在意林星野对她“坏蛋”的评价,微笑着和付清宁打招呼,半点也不见外,还三言两语就把姐妹高低定了下来。
付清宁有些窘迫地坐下,勉强地冲对方笑了笑,算是回应。
沈宴河?
她听说过。
三岁识文,五岁作诗,八岁遍揽六经,博学多识,文采斐然,与武学天赋极高的林星野并称“京城双姝”!
付清宁万万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可以与这等传闻中的人物坐在一起……还是两个!
没想到也是这般和蔼可亲的性格啊……
真是让人头晕目眩。
付清宁心中暗骂刚刚还把林星野当成“青天大姥姥”的自己太过幼稚,在她们这个层级的人眼里,一切案件都不仅仅是“是非黑白”那么简单,更多的还是权力的博弈。
付清宁并不清楚如今朝堂上的阵营是什么样的,但很明显,许威和镇北王府不是一路。
她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最关键的是,此刻的她,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才好。
还是林星野打破了僵局,主动拿过付清宁手中的食盒,说:“哇。付妹还会烹饪?”
她打开食盒,看到其中的糕点,目光一滞。
绿豆糕。
沈宴河只是远远一瞥,看到食盒中静悄悄的绿豆糕,嘴角划过一丝看戏的笑意:“哎呀,想不到这位付妹如此了解星野的心意,就连这绿豆糕的形状,都和星野的心上人做的一模一样呢。”
付清宁愣了。
什么?
星星形状的绿豆糕……是她临时起意想出来的!
因为家贫,付清宁买不到能拿得出手的礼物,绞尽脑汁,决定亲手做些吃食送来,也算是心意。
本来只是联想到林星野的名字中带了个“星”字,才一时兴起把绿豆糕做成了星星形状。
结果没想到和别人撞思路了!
更别说,这个装思路的还是林星野的心上人!
她一时有些坐立难安。
从来没有听说过林星野有过什么心上人……
难道是那位白发通房……
可是,那位雷厉风行的男侠,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洗手作羹汤啊……
本就笨嘴拙舌的付清宁愈发不知怎么说话才好了。
这也太尴尬了!!!
“嘻嘻,你不知道吗?星野的心上人呐,是江月流,那才是人家指腹为婚的世女夫呢。”
沈宴河就像是会读心术似的,给福清宁解惑道:“江月流,就连名字都是对照着星野起的呢。他比星野小几岁。有诗云: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好了。”林星野的声音第一次冷了下来。
沈宴河识趣地停住。
江月流……
付清宁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从林星野的反应来看,应该是一个极重要的男子。
若不是放在心上,又怎会连句玩笑都开不起。
林星野素来是个爱玩笑的人。
付清宁突觉呼吸都变得难以控制起来,她起身草草行了一礼:“我、我不知世女的忌讳,有所冒犯,实在抱歉。就,先告辞了。”
匆忙得像落荒而逃。
林星野并没有阻拦她。
过了半晌,才对沈宴河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沈宴河耸耸肩,无辜地说,“我还以为这件事是众所周知的呢。谁不知道呀……”
当年,林星野被空空道人算出天命:
天煞孤星。
没过几天,与她指腹为婚的“江月流”便胎死腹中。
后来,江姨怀上第二个,说这次若是个男孩,依然起名叫月流,继续和星野的婚约。
谁曾想,第二个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莫名暴毙。
这下,林星野的克夫命就被坐实了。
好在江姨并没有因此而将孩子的死怪到她的头上,两家的往来也依旧如常。
第三个孩子,经历了两天两夜的难产,才终于生下来,所幸的是母男平安。
这便是如今的江月流,林星野指腹为婚的少男。
可是月流自从生下来,就体弱多病。
林星野很在意这个未婚夫。
甚至不敢与他多见面。
她不想做天煞孤星,不想“所爱男子皆尽死绝”。
她曾拔了那可恶的空空道人的眉毛,把她赶出京城。
但是……
除了江月流,好像所有与她有关的男子都应了谶,结局悲惨。
唐润如此,那素未谋面的通房如此,温若雪如此。
就连江月流,严格来说,也已经“死”了两次。
难道自己真的是天煞孤星?
林星野可不信命!
她气得捏了捏沈宴河的脸:“你这家伙从来都不安好心!你肯定是被打断了说话心里有气,故意要把她撵出去的,而且你算到了提这一茬我就不会阻拦!”
沈宴河无辜地眯眯眼:“拜托~我又不会料到她会做星星绿豆糕,难道我要钻进她的心里,引导她把绿豆糕做成星星形状吗?我又不是妖怪。”
沈宴河说的也不错。
这只是一个巧合。
哎。
林星野叹了口气,坐了下来,继续嗑瓜子。
“话说回来,你的屁股还好吧?”沈宴河笑嘻嘻地道,“听说那天圣上大怒,当朝抽你呢。我虽然料到她不舍得真用力,不过没想到你恢复的这么好~”
“哼。”林星野吐了瓜子壳,“论金疮药,没有谁家的比我们家的药更厉害,这可是当年医圣送给我娘的方子。”
“也是呢。”沈宴河笑道,“快让我捏捏,手感恢复得怎么样?”
“色鬼!我看你真是找打了!”
“哎呦呦,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