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的虚空中失去了度量的意义。
云逸不知道自己漂浮了多久。或许只有几个时辰,又或许已过去数日。他依靠着万灵之心缓慢而持续的生机滋养,勉强维持着身体的机能,像一叶微弱的萤火,在无边的黑暗废墟中艰难前行。
胸口的晷针紧贴着皮肤,那
一点微弱的悸动,是他与过往世界唯一的连接,也是支撑他不至于彻底被孤独与绝望吞噬的唯一支柱。他不敢过多地去感知墨尘的状态,生怕那缕残魂会因自己的打扰而加速消散,只能每隔
一段时间,小心翼翼地探入一丝万灵之心的生机,如同给即将熄灭的烛火呵上一口微弱的暖气。
他的目标明确——朝着母泉那点微弱的碧绿光芒方向前进。那是这片死寂世界中唯一的方向标。他本能地觉得,只有到达那里,才有可能找到一线生机,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晷针中的墨尘。
沿途的景象千篇一律,却又触目惊心。
混沌舟的残骸构成了这片废墟坟场的主体。他曾靠近过
一片相对完整的舰体结构,那似乎是生活区的某个部分。透过扭曲撕裂的舷窗,他能看到内部凝固的混乱——翻倒的桌椅、漂浮的个人物品、凝固在墙壁上的深色污渍……
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冷的宇宙尘埃,仿佛一座瞬间被埋葬的棺椁。
他还看到了一些较小的、制式不同的金属碎片,上面残留着焚天军团特有的金红色火焰纹章,如今也已黯淡破碎,与混沌舟的残骸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共同诉说着那场最终之战的惨烈与同归于尽的结局。
枯竭潮汐彻底退去了,但它的“遗泽”依旧随处可见。
一些残骸表面覆盖着难以清除的暗紫色粘液结晶,散发着淡淡的腐朽气息。虚空中偶尔能遇到
一小片凝滞的、色彩诡异的能量雾霭,那是高度浓缩的枯竭能量残留,云逸都小心翼翼地远远避开,万灵之心会对它们产生本能的排斥与预警。
就在他绕过一大片扭曲的、仿佛被巨力揉捏过的装甲板时,万灵之心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不同于枯竭污染的……悸动。
那是一种极其微弱的……生命共鸣!
云逸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立刻停下,全力催动万灵之心,仔细感知。共鸣断断续续,极其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断绝,但确实存在!而且……带着一丝熟悉的、属于星骸族的混沌能量特质!
方向来自左前方,一片漂浮着的、相对密集的小型残骸带!
希望瞬间驱散了疲惫!云逸立刻调整方向,朝着那片残骸带快速“游”去。
越是靠近,万灵之心的共鸣就越是清晰,但同时,也带来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那生命波动太过微弱,而且……充满了痛苦与涣散的气息。
穿过几块巨大的、燃烧过的晶体碎片,眼前的景象让云逸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是一块巨大的、边缘参差不齐的混沌合金平台碎片——正是星骸族那艘战争平台的一部分!平台从中断裂,断面狰狞,大部分结构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这一小片核心区域,如同被撕下的血肉,无声地漂浮着。
平台上,一片狼藉。
断裂的能量管道如同死蛇般耷拉着,凝固的能量液如同黑色的血痂。破碎的武器基座、扭曲的金属护栏、以及……几具早已冰冷、覆盖着霜花的星骸战士遗体。
他们有的被巨大的力量撕裂,残破的骨甲下露出灰败的肢体;有的似乎是被恐怖的能量冲击震碎了内脏,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还有的……身体相对完整,但苍白的皮肤上覆盖着蛛网般的暗紫色纹路,显然是被枯竭能量侵蚀入体后牺牲的。
死状各异,但无一例外,都凝固在了生命最后一刻的战斗或挣扎姿态。他们手中,还紧紧握着断裂的骨矛、破碎的骨盾,或是依旧闪烁着微弱符文的……战斗臂甲。
云逸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悲痛。他缓缓靠近平台,目光从那一张张苍白、或覆盖着骨甲的脸上扫过。他们中的大多数,他都叫不出名字,但依稀记得他们在巢城壁垒外,与熵魔和枯竭触须浴血奋战的身影。
如今,他们都变成了这冰冷坟场的一部分。
万灵之心传来的共鸣,并非来自这些早已逝去的战士。云逸强忍悲痛,循着那微弱的波动,走向平台断裂处的一个角落。
在那里,一堆破碎的金属支架和能量线路之下,他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是……索尔克!
这位强大的星骸族战士长,此刻的状况惨烈到让人不忍直视。
他半倚着
一块扭曲的金属板,巨大的身躯上布满了可怕的伤口。最致命的
一处在他的胸膛——暗混沌晶甲彻底碎裂,露出一个几乎将他贯穿的巨大空洞,边缘的血肉和金属构件早已冻结、坏死,残留着恐怖的枯竭腐蚀气息。他的左臂齐肩而断,断口处覆盖着暗紫色的冰晶。那柄巨大的、陪伴他征战无数的骨斧,只剩下半截焦黑的斧柄,还被他仅存的右手死死攥着。
他独眼紧闭,脸上覆盖着寒霜,虬结的肌肉早已失去光泽,如同风干的岩石。生命的气息微弱到了极致,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然而,就在他残破的胸膛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属于星骸族本源的混沌能量,仍在顽强地闪烁着,如同即将被淤泥淹没的最后一点火星。正是这点能量,与万灵之心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索尔克!”云逸扑到他的身边,声音带着哭腔。他立刻将双手按在索尔克冰冷如铁的胸膛上,不顾一切地将万灵之心的生机之力灌输过去!
碧绿色的、充满生命气息的光流,如同温暖的泉水,涌入索尔克近乎枯竭的身体。光芒所过之处,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边缘,坏死的组织微微蠕动,暗紫色的枯竭冰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开始极其缓慢地消融。
但这过程极其艰难。索尔克的伤太重了,生命本源几乎耗尽,枯竭污染更是深入骨髓。万灵之心的力量如同在开垦一片彻底荒芜、且充满毒素的死地,消耗巨大,收效却甚微。
云逸咬紧牙关,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不顾自身刚刚复苏尚且虚弱的状态,持续地输出着力量。他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也可能被拖垮,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最后的星骸战士长在自己面前逝去!
或许是感受到了外来的、充满生机的能量注入,索尔克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嗬嗬声。
他那只独眼,艰难地、颤抖着,睁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瞳孔涣散无神,充满了濒死的浑浊。但当他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在云逸焦急而悲伤的脸上时,那浑浊的眼底,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芒。
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一些无法辨认的气音。
云逸立刻俯下身,将耳朵凑近他的嘴边,同时将更多的生机之力注入他的心脉。
“……长……老……”索尔克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断断续续,“……引爆……了……核心……能量……冲……击……”
云逸的心猛地一沉!他瞬间明白了!
最后那一刻,并非混沌舟独自完成了那惊天动地的跃迁或自爆。是拉格纳长老,在混沌舟冲入虫洞的瞬间,毅然决然地……引爆了星骸战争平台的能量核心!
那场剧烈的爆炸,不仅重创了紧追不舍的熵魔和枯竭触须,其产生的巨大能量冲击,更是为混沌舟的跃迁……提供了最后的、也是决定性的推动力!甚至可能干扰、扭曲了枯竭之灵对空间的锁定!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用整个平台和其上所有战士的生命为代价,为墨尘、为云逸、也为最后一丝胜利的希望……铺就的血肉之路!
“……为……了…………”索尔克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眼中那点微光开始急速黯淡,“……母树…………未来…………”
他的目光,似乎越过了云逸,望向了虚无的远方,仿佛看到了巢城中那株苍老的混沌母树,看到了星骸族渺茫的未来。那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眷恋、不甘,以及……一丝深藏的、如岩石般沉重的决绝。
“……走…………”这是他最后挤出的一个字。随即,他眼中最后的光彩彻底熄灭,那仅存的一丝生命波动,如同断线的风筝,骤然消失。
他那仅存的右手,无力地垂下,那半截焦黑的斧柄,缓缓脱离了手指的束缚,漂浮起来。
云逸僵在原地,双手还按在索尔克已然彻底冰冷、再无生息的胸膛上。
万灵之心的生机之力依旧在流淌,却再也找不到可以接纳它的生命容器。
失败了。他还是没能救回他。
巨大的无力感与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不仅失去了墨尘,现在,连这些最后并肩作战的、可敬的战士们,也全都离他而去。
他缓缓地跪倒在冰冷的平台碎片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无声地滑落,滴落在索尔克冰冷的骨甲上,瞬间凝结。
他不知道自己就这样呆了多久。
直到胸口的晷针,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
云逸猛地惊醒过来。
他不能沉沦于此。
索尔克和那些战士们牺牲了自己,不是为了让他在这里悲伤哭泣的。他们用生命换来的这条路,他必须走下去!
他深吸
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他小心翼翼地,将索尔克和平台上其他几位星骸战士的遗体,安置在
一处相对完整的舱室角落。他用能找到的、相对干净的金属板,为他们做了最简单的覆盖,如同树立起
一座无声的墓碑。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平台的边缘,最后望了一眼这片漂浮的墓地。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一点微弱的、却始终存在的碧绿光芒——母泉的方向。
他的眼神,不再仅仅是最初的茫然与悲伤,而是多了一份……沉重如山的责任,以及一丝被血与火淬炼过的……坚定。
他跳下平台碎片,万灵之心的光芒再次亮起,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稳定。
他不再是一个人。
他的身上,背负着墨尘的残魂,背负着拉格纳长老的寄托,背负着索尔克和所有星骸战士的牺牲。
他必须到达母泉。他必须活下去。
为了所有逝去的人,也为了……那个或许还存在着的、需要他去守护的……未来。
孤身一人的少年,承载着沉重的遗愿,再次启程,向着黑暗中那唯一的微光,艰难却坚定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