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透过病房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苏婉半靠在床头，相较于前两日的全然空白，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试图理清混乱的努力，但更多的仍是挥之不去的迷茫。魏晨因公司有急事需要临时处理，在仔细叮嘱了护士之后，暂时离开了医院。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即，李丹丹探进头来，脸上带着刻意调整过的、轻松而温暖的笑容。
“婉婉！”她声音轻快，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果篮和一束淡雅的香槟玫瑰，“感觉好些了吗？”
苏婉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笑容明媚的女孩，眼中掠过一丝陌生，但李丹丹身上那种毫无攻击性的亲切感，让她并未产生面对东方夜时的那种无形压力。她迟疑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李丹丹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生疏，自顾自地走进来，将果篮放下，然后熟练地找来花瓶，一边插花一边用聊家常般的语气说道：“这花好看吧？你以前最喜欢这个品种了，说你工作室里常备着。”她将插好的花瓶放在床头柜上，阳光透过玻璃瓶身，折射出柔和的光晕，映衬着玫瑰优雅的色泽。
苏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束花吸引，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清香，一种模糊的、难以捕捉的熟悉感悄然滑过心头，但当她试图去抓住时，却又消失无踪。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李丹丹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并没有急着追问什么，也没有刻意提及敏感的话题。她只是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琐事——吐槽最近遇到的一个难缠的客户，分享在网上看到的搞笑视频，甚至聊起了最近新上映的一部电影。
她的语速不快，声音带着一种能让人放松的魔力。苏婉静静地听着，虽然记忆里没有这个女孩的影子，但身体和情绪却本能地感到一种久违的松弛。她紧绷的神经，在李丹丹看似毫无章法的闲聊中，不知不觉缓和了几分。
“你看这个，”李丹丹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是她们大学时在一次校园活动上的合影。照片上的两个女孩都青涩飞扬，搂着肩膀，笑得没心没肺。“那会儿你多傻啊，被我一杯奶茶就骗去参加了那么无聊的辩论赛，结果在台上紧张得差点同手同脚走路。”
苏婉凝视着照片上那个笑容灿烂、眼神清澈的自己，一种奇异的割裂感油然而生。那是她，却又不是她记忆中的自己。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屏幕上的影像，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心底却泛起一丝微弱的、带着怅惘的涟漪。
李丹丹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没有排斥，才小心翼翼地、用一种不经意的口吻提起了那个无法绕开的名字。
“婉婉，”她收起手机，语气变得稍微认真了些，但依旧温和，“我知道你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心里肯定很乱，很害怕。这很正常，换做是谁都会这样的。”她顿了顿，目光真诚地看着苏婉，“但是，有一个人，我希望你能试着……不要那么抗拒他。”
苏婉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那个气场强大、眼神复杂、自称是她“丈夫”的男人——东方夜。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李丹丹捕捉到了她这细微的变化，心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说的是东方夜。就是……念卿的爸爸。”她刻意用了这个更具象的身份，“我知道，他看起来可能有点……冷，有点让人难以接近。尤其是在你现在这种什么都不记得的情况下，他的出现，他说的那些话，可能会让你觉得很突然，很有压力。”
苏婉沉默着，默认了李丹丹的说法。
“可是婉婉，”李丹丹的声音更柔了，带着一种回忆的暖意，“你相信我，我认识你们这么久，从你们最开始相遇，到后来在一起，再到……唉，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东方夜他……或许曾经做过错事，伤过你的心，那些事我后来知道也恨不得揍他一顿。”她说到这里，语气带着些愤慨，但很快又软化下来，“可是，在你离开的这几年，他变了太多。他疯狂地找你，默默地关注着你和小念卿的一切，帮你解决了很多你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麻烦。他一直在后悔，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弥补。”
李丹丹观察着苏婉的神色，见她没有露出明显的反感，才继续道：“这次你出事，他整个人都像垮掉了一样。守在医院寸步不离，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请来全球最好的专家。医生说你需要绝对安静，他就强忍着不敢进来打扰，只能在外面守着，那样子……我看着都心疼。”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些许恳切，“他现在不敢逼你，不敢多说，甚至不敢靠你太近，就是怕刺激到你。他跟我说，他什么都不求，只求你能好好的。哪怕你一辈子想不起来，他也可以重新开始，只要你允许他留在你身边，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朋友。”
这番话，李丹丹说得情真意切，她没有过分美化东方夜，甚至提到了他过去的错误，但重点放在了他后来的悔悟、付出以及此刻小心翼翼的态度上。她了解苏婉，知道过分的鼓吹只会引起反弹，而这种带着缺憾却足够真诚的讲述，反而更容易打动人心。
苏婉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放在被子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李丹丹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空洞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圈微澜。
那个男人……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吗？
他不是只有强势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也会后悔，也会小心翼翼，也会……那样无助地守候吗？
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东方夜抱着念卿离开时的背影，那个宽阔挺拔的背影，当时给她的感觉，除了孤寂，似乎真的……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伤痛。
她依旧不记得任何与他相关的往事，心头依旧是一片空白。但是，那种纯粹的、本能的警惕和排斥，似乎在李丹丹这番话语之后，悄然松动了一丝缝隙。一种复杂的、混杂着好奇、困惑，甚至是一丝极淡极淡的……难以名状的情绪，开始悄然滋生。
她依旧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但至少，“东方夜”这三个字，在她心里，不再仅仅是一个代表着“陌生丈夫和儿子”的、令人恐慌的符号。
李丹丹见苏婉久久不语，知道她需要时间消化，便不再多说，体贴地转移了话题，重新聊起了轻松的事情。只是在她离开病房时，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苏婉，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自己这番“说情”，能成为打破坚冰的第一缕暖风。
她知道，破镜重圆之路漫长，但至少，她为那个在痛苦中挣扎的男人，争取到了一丝可能被重新审视的机会。剩下的，只能交给时间，和东方夜自己的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