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帅执掌大权后,军事上力主和谈,政治上则大刀阔斧清除异己。首当其冲的便是昔日为帝制张目的“筹安会”,接着是各类攀附谄媚的团体与官员,最后才将矛头指向大帅的心腹。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执掌财政命脉的“五路财神”。
此举一为打压对手派系,二则因段帅从大帅的成败中悟出了立足之道:在这乱世欲成大事,说到底离不开两样东西——枪杆子与钱袋子。
有枪,说话才有底气;有钱,才能养得起枪。故而“财神“必不可少,不过必须是自己人。
段帅虽是炮兵出身、留过洋的军事人才,于政治经济却稍逊一筹,身边正缺这类专才。此时心腹徐次长的建议便显得尤为重要。这位得力干将为他物色到了一个绝佳人选。
徐次长亲自出面招揽的,是曾任外交代表的慕韩先生。此人前朝时便官至齐鲁巡抚,曾因反对东瀛“二十一条”与大帅决裂。这般背景,注定不可能是大帅余党,加之能力出众、人脉深厚,正是眼下急需的人才。
段帅不但让慕韩先生执掌财政,更将盐务要职一并交其督办。然而慕韩虽有一省治理经验,终究非财务专才,仍需要得力助手辅佐。
这般情势下,便有人动起了心思。这日牌局散场,徐次长甫一离开,王副总裁便唤住身旁伺候的李昌明少爷。
“李昌明,这些日子没少破费吧?”他歪在榻上,慢悠悠点上烟枪,语气慵懒。
“回王大人,能跟在您身边学些本事,花些小钱是应当的。”李昌明心头一紧,知道这些时日的投入终于要见回响。
“呵呵,小钱?你小子可不老实。”王副总裁吐了个烟圈,“这烟土是船来品,在福聚会特地调了花露,入口清醇。我记得是五十大洋一罐,这算小钱?明湖春每晚的酒席,哪回不要十多个银元?你家底就这般厚实?”
他睨着跪在榻前的年轻人,“小子,我可不是学堂里那些好哄的女学生。我要的是忠心耿耿的奴才,你可做得到?”
李昌明当即磕了头:“小的愿为大人鞍前马后,只求大人提携!”
“想要爷抬举你?成啊,明日去盐务局报到。老孙刚刚掌印,需要人才,你正好学业对口,爷赏你个官儿当当。”他眯着眼打量李昌明,“如何?愿不愿去干?”
李昌明大喜,连连磕头,“多谢大人栽培!小的必定……”
“得了吧,我又不是窑姐。”王副总裁摆手打断,“去,取笔墨来。我说,你写,最后盖上方正私印。”
李昌明虽不明就里,却不敢违逆。只是听着那一句句,越写越心惊肉跳。只是想到父亲殷切目光,终究咬牙盖上了私印。
“信我收着,事你去办。”王副总裁将信笺仔细收好,“上任后首件要务,就是这三千吨盐不必入库,直接发往奉天。其中关节如何打点,是你的事。去吧。”
他挥手屏退李昌明,唇角泛起一丝笑意。这番安排既安插了亲信,又捞足油水,最重要的是,那封密信便是永远的牵绊。宦海沉浮多年,他早不信空口承诺,唯有捏住真凭实据,才能让人死心塌地。
李昌明回到家中,当即向父亲李守仁一五一十禀明了今日之事。李守仁听罢,击掌喝彩:“成了!我儿,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好事!盐务乃是天下第一等的肥缺,你能挤进这个门坎便是成了。莫怕被人拿住把柄,你需明白,在这官场之上,有把柄可握的才是自己人,他这才敢放心用你。”
他踱着方步,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乱世之中,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儿切莫畏首畏尾,人要出人头地,就须敢搏敢闯。那些怯懦的,注定只能任人宰割。你可知道,单有钱财是祸非福?太平年月尚可安居,一旦时局动荡,便是待宰的肥羊。唯有在官场之上,方能寻得真正的护身符。记住,莫要只倚靠一棵大树,须得多方结交。贪来一百两,便要拿出六十两,甚至八十两去打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要照应周全。”
“为父今日所言,皆是咱们李家这些年来用血泪换来的教训。”李守仁紧紧握住儿子的手,恨不得将毕生心得尽数相传,“咱们家世代未曾出过显宦,唯有这点处世之道可传授于你。往后的路,终究要靠你自己走了。”
这一夜,煤油灯下,李守仁将平生所历一桩桩、一件件细细道来。他再三叮嘱:“切记,切记!古人云“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那是普通人必经之路,真待到那时已然太迟。为父当年撞得头破血流,方才勉强撑起这份家业,又历经十年磨难才参透其中玄机。这条弯路,咱们不必再走。李家这些年的坎坷,就是替你趟过这条路。”
李昌明此时才真正明白,自己能如此迅速地获得王大人的青睐,全凭父亲多年来手把手的教导与铺路。
何为高门大户?那是几代人勒紧裤腰带、耗尽心血,才一点一点堆砌起来的根基!若非家中倾力指点,若非这些钱财打底,他连踏入这道门槛的机会都不会有。
既然已得以为官,就必须牢牢把握住这次机遇。此番将官盐转为私盐,虽风险极大,上下打点所需的钱财也必将耗尽家底。但与日后能够获得的利益相比,这一切投入都值得。
李守仁之前仅做了三个月的官,便获益匪浅。更重要的是,这短短三个月大大开拓了他的眼界。正因如此,他才将官场生存之道悉数传授给儿子,期盼儿子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将来荫庇妻小、开枝散叶,真正将李家发扬光大。
李昌明也终于下定决心,不再犹疑,直接将家中宅院交予肖剑彪处置,凑足银钱,以备打点各路同僚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