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昭开始自我隔离之后,整个中华共和国的政治心脏,仿佛都被按下了慢放键。时间,以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缓慢速度,一日一日地向前挪动。
从第三天开始,护国主府每日发布的、关于顾昭身体状况的简报,成了帝国所有高层和无数民众赖以为生的精神食粮。
“第四日,护国主低烧持续,接种处痘疱饱满,精神尚可。”
“第五日,体温略升,偶感乏力,但神智清明,仍在批阅紧急公文。”
“第六日,体含微恙,体温已至巅峰,然胃纳如常,与孙院长等隔窗论学,谈笑风生。”
每一份简报,都写得滴水不漏,既客观描述了病情,又巧妙地传递出顾昭本人那强大的意志和从容不迫的态度。然而,文字所能带来的安慰终究有限。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压抑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忧虑,依旧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京城内,那些曾因新政而欢欣鼓舞的市民,此刻脸上也失去了笑容,他们自发地约束家人,减少外出,仿佛不愿给正在与病魔搏斗的护国主,增添一丝一毫的麻烦。
而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的旧势力,则在狂喜与期待中,度日如年。他们几乎已经认定了,顾昭必死无疑。他们甚至已经开始在私底下串联,商讨着一旦顾昭的死讯传来,该如何煽动民意,推翻内阁,迎回他们的“旧日好时光”。
在所有人的煎熬中,时间,终于来到了第十天。
这一天清晨,护国主府发布的简报,内容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第十日,护国主低烧尽退,精神健旺,接种处痘疱已然结痂。经医官诊断,此即‘出花’痊愈之兆。护国主已安然度过此劫!”
消息一出,仿佛一道惊雷,瞬间划破了笼罩在京城上空多日的阴霾!
然而,真正的狂潮,是在当天中午,顾昭本人亲自出现在公众面前时,才被彻底引爆。
护国主府那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在万众瞩目之下,顾昭身穿一身洁净的白色衬衣,独自一人,缓缓地走到了门前的台阶上。午后的阳光,明亮而温暖,洒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勾勒得清晰无比。他的面色红润,眼神明亮,步履稳健,哪里还有半分病容?他只是比十天前,显得清瘦了一些,但那份沉稳如山的气度,反而因此显得更加锐利,更加摄人心魄。
府前广场上,那成千上万自发聚集、已经静静等待了数日的民众,在看到他身影的那一刻,先是陷入了一片死寂。
紧接着,仿佛积蓄了十天的所有情感——担忧、恐惧、期盼、喜悦——在这一瞬间,轰然爆发!
“护国主!”
不知是谁,第一个嘶哑地喊出了声。
随即,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如同山崩海啸,席卷了整个长街!人们哭着,笑着,互相拥抱着,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呼着那个给他们带来希望的名字。
“护国主康健!”
“天佑中华!!”
下一刻,更加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站在最前排的民众,仿佛是受到了某种神圣的感召,不约而同地,双膝跪地,对着台阶上那个身影,深深地俯首。这一下跪,如同潮水一般,迅速向后蔓延。转瞬之间,整个广场,所有街道,目力所及之处,数以万计的民众,全都跪倒在地!
他们高呼着,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种近乎于宗教般的虔诚。
“神人!护国主乃是神人下凡!”
“百毒不侵!护国主百毒不侵啊!”
顾昭静静地站在那里,接受着民众最淳朴、也最狂热的朝拜。他没有阻止,因为他知道,这一刻,他需要的不是一个理性的、平等的领袖形象。他需要的是一个“神”,一个能用自己的“神迹”,彻底击碎数千年愚昧迷信的、活生生的“新神”!
这场“神迹”,还需要最后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拼图来完成。
三天后,在西山大营的校场上,一场更加不可思议的“验证仪式”,在《大明皇家日报》记者和画师的全程记录下,公开展开。
一名从山西疫区接来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但依旧具有传染性的天花病人,被带到了场中。然后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顾昭亲自上前,脱下了那个病人身上沾满了痘浆脓液的、散发着恶臭的衣服,穿在了自己身上!
他甚至还与那名病人近距离地交谈了几句,询问了他的病情和家乡的情况。
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孙元化在内,都感到头皮发麻。这已经不是科学验证,这在古人眼中,根本就是主动寻死!
然而,顾令行就这样,穿着那件污秽的病衣,在校场上从容地踱步,与将领们谈论军务,与官员们商讨政事。一个时辰后,他脱下病衣,沐浴更衣,安然无恙。
又过了数日,他依旧安然无恙!
当《大明皇家日报》的号外,将那一幅由画师精心绘制的、名为《镇国公以身试毒,仁心护佑苍生》的素描画,刊印出来,传遍全国时,所有的质疑,所有的谣言,都在这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被碾得粉碎!
画中,顾昭身穿病衣,面容悲悯而坚定,正俯身与那名蜷缩的病人交谈。阳光从他身后照来,为他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晕。
一时间,“镇国公以身试毒,得天神护佑,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传说,不再是京城的专利,而是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传遍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茶馆里的说书人,将这段故事编成了评书,日夜传唱;乡间的野台戏,也立刻排演出了相关的剧目。顾昭的形象,在民间,被彻底地、完美地神化了。
而那些曾经散布“天谴论”的旧势力代表,则一夜之间,从幸灾乐祸的幕后黑手,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他们甚至不敢出门,因为一旦被认出,愤怒的民众就会用石块和烂菜叶,将他们淹没。一场足以摧毁帝国的巨大危机,就这样,在顾昭的惊天豪赌之下,戏剧性地,转化成了巩固其绝对权威、树立新政神圣性的最强大武器。
在扫清了所有舆论障碍之后,顾昭立刻下达了总攻击的命令。
他以中央防疫总指挥部的名义,向全国发布《全民强制种痘令》。
一支支由西山书院医学院第一批毕业生为核心、辅以大量经过短期培训的军中医护兵组成的“种痘医疗队”,在南京举行了盛大的出征仪式后,奔赴全国各地。他们高举着“黑底白虎旗”和绘有红十字的“卫生旗”,如同新时代的传教士,将名为“科学”的福音,带向四方。
而这次全国性的种痘推广,其执行方式,完美地展现了顾昭新政权那可怕的社会组织和动员能力。
种痘,不再是一项单纯的医疗行为,而是与“人口登记”、“一体纳粮”、“劳动积分”等一系列新政措施,被强力捆绑在了一起。
法令规定:凡主动携全家接种牛痘之户,可立刻录入共和国新户籍黄册,当年田赋减半,家中若有余丁,可优先获得进入各地国营工厂的工作机会。而拒绝接种者,将被视为“非国民”,不得享受新政的任何福利,其子女也无法进入公立学堂。
胡萝卜加大棒之下,百姓们的热情被空前激发。毕竟,一边是能保命防病的“神术”,一边是实实在在的经济利益,没有人会拒绝。各地医疗队所到之处,百姓们排起长龙,踊跃接种。而医疗队也借此机会,完成了对帝国人口的一次史无前例的、精准到户的普查登记。
整个国家,就像一台被按下了启动键的精密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高速运转起来。
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全民防疫战争中,那些随船而来的欧洲医生,因其在消毒、隔离和疫苗制作过程中展现出的专业知识和严谨态度,受到了顾昭和孙元化的高度重视。
防疫胜利后,顾昭在西山书院,亲自召见了这几位欧洲医生和以孙元化为首的国家科学院代表。
“此次防疫之胜,不仅在于牛痘之法,更在于格物致知之精神。”顾昭看着他们,郑重地说道,“诸位西医先生,在消毒、防疫和病理研究上,有着我中华传统医学所不及之处。而我中医,在固本培元、调理脏腑上,亦有千年之精华。二者并非水火不容。”
他转向孙元化,下达了一项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命令。
“我决定,在西山书院,正式成立‘西医科’!系统性地翻译、引进和研究西方之医学着作。同时,鼓励中西医的学者们,互相交流,取长补短。中医治其本,西医治其标,二者合一,方为我中华医学之未来大道!我们不但要学习西方的船坚炮利,更要学习他们一切对民生有利的学问!”
这个命令,标志着顾昭的改革,已经彻底突破了单纯的军事工业领域,开始向医疗、卫生等更广泛、更深刻的社会民生层面,全面渗透。
昭武二年的这场天花之疫,最终,没有成为共和国的葬礼,反而成了一场新生的洗礼。它不仅没有摧毁这个新生的政权,反而在烈火的淬炼中,让顾昭的权威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也让“科学”二字,第一次以“神迹”的方式,深深地烙印在了四万万国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