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天气，像孩子的脸。
清晨还是阳光灿烂。
午后，不知从何处涌来的乌云。
便迅速吞噬了天空。
沉闷的雷声滚过。
豆大的雨点。
毫无预兆地。
噼里啪啦砸落下来。
急促而密集。
瞬间就在阳台外织起了一道灰白色的雨幕。
世界变得模糊而喧嚣。
白玉正坐在阳台的藤椅上。
看着楼下那只花猫敏捷地跳下墙头。
消失在屋檐下。
雨点突如其来的袭击。
让他微微瑟缩了一下。
下意识地抱紧了膝盖。
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
惊慌地躲回房间。
他只是将身体往藤椅深处缩了缩。
目光。
却依旧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门。
望着外面那片动荡的世界。
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
划出一道道扭曲的、不断变化的水痕。
像眼泪。
又像某种抽象的涂鸦。
白玉安静地看着。
眼神里没有了恐惧。
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近乎专注的。
迷茫的观察。
仿佛在试图理解。
这突如其来的。
自然的变奏。
白羽站在他身后。
没有出声打扰。
他看着白玉映在玻璃上的。
模糊的侧影。
看着他被雨水映照得。
有些发亮的眼睛。
心中微微一动。
这是白玉第一次。
没有因为环境的突变。
而表现出明显的恐慌或退缩。
他只是在观察。
在适应。
这是一种无声的。
却意义非凡的成长。
雨声哗哗。
淹没了其他一切声响。
房间里。
只剩下这片潮湿的。
带着泥土气息的寂静。
就在这时。
白羽放在书桌上的手机。
再次震动起来。
这一次。
不是北方的号码。
而是一个本地的。
陌生的手机号。
白羽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快步走过去。
深吸一口气。
按下了接听键。
“喂，您好？”
“是白羽先生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
语速很快。
带着职业化的利落。
“我这里是你前天面试的‘便利家’超市。”
“恭喜你通过了初试。”
“店长想约你明天上午十点。”
“来进行第二轮面试。”
“主要是实际操作考核。”
“地点就在我们中山路分店。”
“请问你有时间吗？”
便利家超市。
是白羽前几天。
在网上投递的众多简历中。
为数不多给予回复的一家。
他几乎不抱希望地去参加了初试。
没想到……
“有时间！”
白羽立刻回答。
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提高。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好的。”
“明天上午十点。”
“中山路分店。”
“我会准时到的。”
“谢谢您。”
挂断电话。
白羽握着手机。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胸腔里。
一种久违的。
混合着希望和压力的情绪。
在悄然涌动。
他终于。
得到了一个工作的机会。
一个可以让他们在这座城市。
继续生活下去的。
实实在在的可能。
他走到阳台门口。
看着依旧在观雨的白玉。
轻声开口。
声音尽量平稳。
“白玉。”
“我明天上午。”
“要出去一趟。”
“去面试一个工作。”
白玉的身体。
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头。
看向白羽。
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
慌乱。
他张了张嘴。
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
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又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雨幕。
只是那抱着膝盖的手臂。
收得更紧了些。
白羽的心揪了一下。
他知道白玉在害怕。
害怕独自一人。
害怕陌生的环境。
害怕他离开视线。
但他必须去。
“我很快回来。”
白羽走到他身边。
蹲下身。
与他平视。
“最多两个小时。”
“你留在家里。”
“很安全。”
“锁好门。”
“除了我。”
“谁敲门都不要开。”
他顿了顿。
补充道。
语气带着鼓励。
“你可以的。”
“就像看着这只猫一样。”
“看着时间。”
“等我回来。”
白玉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目光低垂。
落在自己紧紧交握的手指上。
过了好几秒。
他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应了一声。
“……嗯。”
这声回应。
轻得像羽毛落地。
却让白羽悬着的心。
落下了一半。
第二天上午。
雨过天晴。
阳光更加炽烈。
空气里弥漫着湿热的水汽。
白羽仔细叮嘱了白玉。
反锁好房门。
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大。
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然后。
怀着忐忑的心情。
走出了家门。
面试的过程。
比白羽想象的要简单。
也更艰难。
简单的是流程。
无非是整理货架。
收银操作。
核对订单。
艰难的是体力。
和那种无处不在的。
被审视的压力。
店长是个精明干练的中年女人。
话不多。
但眼神很锐利。
白羽能感觉到。
她的目光。
始终跟随着自己。
评估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每一句应对。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忽略手臂因反复搬动货物而产生的酸胀。
忽略额角不断渗出的汗水。
他动作麻利。
态度谦和。
回答问题清晰简洁。
两个小时后。
当他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
走出超市大门时。
店长叫住了他。
“白羽。”
“你明天可以来试工了。”
“早上七点到下午三点。”
“试用期三天。”
“日结。”
“没问题吧？”
白羽愣了一下。
随即。
一股巨大的 relief 涌上心头。
他立刻点头。
“没问题！”
“谢谢店长！”
“我会好好做的！”
返回公寓的路上。
白羽的脚步。
比去时轻快了许多。
阳光依旧灼热。
但他的心里。
却仿佛照进了一道。
实实在在的光。
他迫不及待地。
想要把这个消息。
告诉白玉。
告诉他。
他们可以在这里。
站稳脚跟了。
他爬上四楼。
拿出钥匙。
轻轻打开门。
“白玉，我回来了。”
他一边换鞋。
一边习惯性地呼唤。
客厅里很安静。
阳光透过阳台。
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白玉没有像往常一样。
坐在阳台的藤椅上。
也没有蜷缩在床边。
白羽的心猛地一紧。
“白玉？”
他快步走进房间。
目光急切地搜寻。
然后。
他在窗台边。
看到了那个身影。
白玉背对着他。
站在那里。
微微低着头。
似乎在看着什么。
他的身影依旧单薄。
但站姿。
不再像以前那样。
充满了防御和蜷缩。
而是……一种安静的。
专注的。
凝视。
白羽放缓脚步。
轻轻走过去。
顺着他的目光。
看向窗台。
那盆绿萝。
在阳光下水灵灵的。
鲜翠欲滴。
而白玉的一只手。
正悬在绿萝上方。
食指的指尖。
极其轻柔地。
触碰着其中一片。
心形的叶片。
动作小心翼翼。
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
试探。
他没有回头。
似乎完全沉浸在了。
与这片小小绿叶的。
无声交流中。
白羽停在几步之外。
屏住了呼吸。
他不敢出声。
不敢打扰。
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阳光勾勒出白玉柔和的侧脸线条。
看着他指尖与叶片接触时。
那微微颤动的睫毛。
看着他周身散发出的。
那种久违的。
宁静的。
甚至带着一丝懵懂好奇的气息。
这一刻。
所有的疲惫。
所有的压力。
都烟消云散。
白羽的鼻腔猛地一酸。
他缓缓走上前。
从身后。
极其轻柔地。
环抱住了白玉。
将下巴。
轻轻抵在他柔软的发顶。
白玉的身体。
先是习惯性地僵硬了一下。
但很快。
便在那熟悉的。
令人安心的气息包裹下。
慢慢放松下来。
他甚至没有回头。
只是任由白羽抱着。
悬在绿萝上的手指。
也缓缓收了回来。
轻轻搭在了窗沿上。
“面试通过了。”
白羽在他耳边。
低声说道。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明天开始试工。”
“我们……可以在这里住下去了。”
怀里的人。
没有立刻回应。
只是静静地站着。
过了一会儿。
白羽才感觉到。
白玉搭在窗沿上的手。
极其轻微地。
动了一下。
然后用那几乎听不见的。
带着一点点沙哑的。
却清晰无比的声音。
轻轻地说：
“……嗯。”
雨痕已干。
面试通过。
而最珍贵的。
是这片寂静阳光里。
悄然发生的。
无声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