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冷却的熔金火球。
缓慢地沉入城市参差的轮廓线之下。
将天空渲染成一片壮丽而凄艳的橘红与绛紫。
公寓里没有开灯。
任由这最后的、浓烈的天光涌入。
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悲壮而温暖的光晕。
白羽站在客厅中央。
正在进行最后的准备。
他换上了一身深色的、便于活动的冲锋衣和长裤。
脚上是那双鞋底柔软、走路几乎无声的运动鞋。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
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郑重。
白玉坐在沙发上。
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靠垫。
目光始终追随着白羽移动的身影。
他的脸色在夕照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
嘴唇微微抿着。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
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
和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想要阻止却又知道无法阻止的无力感。
白羽拉上冲锋衣最后的拉链。
发出清脆的“呲啦”声。
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走到白玉面前。
蹲下身。
让自己的视线与坐在沙发上的他平齐。
“我走了之后。”
白羽开口。
声音在暮色中显得异常沉稳。
“反锁好门。”
“用鞋柜抵住。”
“除了我。”
“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
“记住。”
“是任何人。”
他的目光沉静。
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
牢牢锁住白玉有些慌乱的眼眸。
白玉用力点了点头。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
发不出声音。
白羽伸出手。
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简易信号器和带有定位功能的旧手机。
塞进白玉微凉的手里。
“拿着。”
“如果有危险。”
“或者……我超过预定时间没有联系你。”
他的语气顿了顿。
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艰涩掠过眼底。
“按我之前教你的做。”
白玉低头看着手中那两样冰冷的东西。
它们此刻重若千钧。
仿佛承载着哥哥全部的嘱托与性命。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将它们紧紧攥住。
指节泛白。
“哥……”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哽咽。
“你一定要……小心。”
“嗯。”
白羽应了一声。
伸手。
轻轻拂开他额前柔软的碎发。
动作温柔得与此刻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我会的。”
他承诺道。
然后。
他站起身。
从随身携带的那个小帆布包里。
取出几样东西。
一把小巧但锋利的战术折刀。
一捆坚韧的伞绳。
还有几个他自制的、用途不明的小装置。
他将它们一一检查。
然后稳妥地放置在身上触手可及的位置。
每一个动作都冷静、精准。
像一台为特定任务调试好的机器。
白玉看着他这些准备。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哥哥将要踏入的。
是何等危险的境地。
而自己。
却只能在这里等待。
这种认知。
比恐惧更让人难受。
白羽准备完毕。
最后看了一眼窗外。
夕阳只剩下最后一道金边。
天色正迅速地向墨蓝过渡。
那辆黑车。
依旧像一个沉默的、不祥的句点。
钉在逐渐亮起的路灯光影里。
时间到了。
他转过身。
面向白玉。
昏暗中。
他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
唯有那双眼睛。
亮得惊人。
里面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和不容动摇的决心。
“我走了。”
他说。
没有再多言。
转身向门口走去。
步伐坚定。
没有一丝犹豫。
“哥!”
白玉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声音带着失控的颤抖。
白羽的脚步在门前顿住。
没有回头。
“等我回来。”
他低声说。
然后。
他拧动门把。
侧身闪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
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像最终落下的铡刀。
切断了屋内与屋外。
安全与未知的联系。
白玉僵立在原地。
怔怔地看着那扇隔绝了他与哥哥的门。
几秒钟后。
他才像是突然惊醒。
扑到门前。
手忙脚乱地反锁。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
将那个沉重的实木鞋柜。
一点一点。
推到门后牢牢抵住。
做完这一切。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缓缓滑坐在地上。
怀中还紧紧抱着那个靠垫。
和那两样冰冷的通讯设备。
门外。
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哥哥的脚步声。
早已消失在楼道的寂静里。
偌大的公寓。
此刻只剩下他一个人。
和无边无际涌来的、令人窒息的孤独与恐惧。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彻底消失了。
房间陷入完全的黑暗。
只有远处城市的霓虹。
透过窗帘的缝隙。
在地板上投下诡谲而斑斓的光影。
像一只只窥探的、不怀好意的眼睛。
白玉蜷缩在门后。
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间的靠垫里。
哥哥的气息似乎还残留其上。
给了他一丝微弱的、虚幻的勇气。
他知道。
从这一刻起。
他不再是那个只需要被保护的存在。
他成了哥哥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一个必须坚守的据点。
一个……需要独自面对漫漫长夜。
并随时准备发出求救信号的。
最后的守望者。
黑暗中。
他抱紧了双臂。
听着自己过于清晰的心跳。
和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的。
每一丝细微的、不知来源的声响。
等待着。
黎明。
或者……
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