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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泼洒在刚被涤荡过的毒窝废墟之上,空气中还弥漫着草药与腐臭交织的古怪气息。沈醉立在断壁残垣间,玄色衣袍被晚风掀起边角,猎猎作响,像一面不肯屈服的墨色旗帜。他指尖捻着半片干枯的毒草叶,目光扫过那些被解救出来、眼神依旧惶恐的百姓,眸底翻涌着冰与火的矛盾——冷酷的杀意尚未散尽,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却已悄然滋生。

“沈公子,都清点好了。”身侧的老郎中颤巍巍地拱手,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中毒较轻的已喂了解药,只是……那几个脏腑被蚀透的,终究是……”

沈醉没有回头,只是将那半片毒草叶捏碎在掌心,粉末顺着指缝飘落,如同被碾碎的罪恶。“埋了吧。”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立个碑,不必刻名,只记‘某年某月,为奸党所害’。”

老郎中应了声,转身去安排。沈醉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夕阳正一点点沉入山坳,将天际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却偏偏驱不散他周身那层冷冽的暗影。他想起方才在毒窝深处见到的景象——那些被当作“药引”的孩童,那些被灌下毒药、用作试验的村民,五脏六腑皆成糊状,死状惨不忍睹。这哪里是瘟疫,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屠杀,用最阴毒的方式,将一条条鲜活的性命碾成齑粉,只为满足某些人不可告人的野心。

“奸党……”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字,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几分自嘲,又带着几分彻骨的恨意,“躲在暗处,操弄人命,倒也算得上‘高明’。”

正思忖间,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怯生生的女声:“请……请问,您就是沈醉公子吗?”

沈醉缓缓转过身。眼前站着的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荆钗布裙,衣衫上还沾着些尘土与血污,显然也是从这场劫难中逃出来的。她身形单薄,面色苍白,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浸在寒潭里的星辰,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带着几分畏惧,更多的却是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

“是。”沈醉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见她虽面带病容,脊梁却挺得笔直,便多了几分留意,“有事?”

少女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额头重重地磕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沈公子,求您带上我!”

沈醉眉头微蹙,没有去扶她,只是淡淡道:“起来说话。我沈醉从不收拖油瓶,何况前路凶险,你一个姑娘家,留在这儿,找个安稳地方度日,才是正理。”

“我不是拖油瓶!”少女猛地抬起头,额角已磕出了血,她却仿佛浑然不觉,眼睛里闪烁着倔强的光芒,“我叫阿竹,爹娘和弟弟都死在那毒窝里了……他们是为了护我,才被那些黑衣人……”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很快又咬紧牙关,将眼泪逼了回去,“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我认识草药,能辨毒,还会包扎伤口。我跟着您,不会给您添麻烦,我只想……只想能亲手为爹娘弟弟报仇,哪怕只是给您递把刀,烧壶水,我也愿意!”

沈醉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回答。他见过太多在仇恨中迷失的人,也见过太多一时热血、最终却殒命途中的痴人。这少女眼中的恨意是真的,决心也是真的,但这份真,在波谲云诡的江湖与朝堂之争中,往往脆弱得不堪一击。

“报仇?”沈醉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苍凉,几分讥诮,“你可知你要面对的是什么?是权倾朝野的奸党,是遍布天下的爪牙,是杀人不眨眼的死士。别说报仇,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你这双握过草药的手,扛得住刀光剑影吗?你这双看过山水的眼,受得了尸横遍野吗?”

他的话像冰锥,一字一句刺向阿竹,试图将她从那不切实际的执念中唤醒。可阿竹的眼神却丝毫未变,反而更加明亮:“我知道!我都知道!”她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爹娘弟弟死的时候,我躲在柴房的夹层里,听得清清楚楚,那些人说,他们是‘上面’派来的,要让这一带变成无人区,好给‘大人’的计划铺路。我不懂什么计划,我只知道,他们草菅人命,就该偿命!沈公子您敢闯毒窝,敢跟他们作对,难道还怕多我一个不怕死的吗?”

沈醉看着她,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的自己。那时他也曾这样,抱着一腔孤勇,面对着比自己强大百倍的敌人,明知前路是万丈深渊,却还是一步都不肯退。那份孤注一掷的决绝,像极了此刻的阿竹。

他沉默了片刻,晚风卷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仿佛在替他做着决定。“你可知,跟着我,可能永远回不了头?”

阿竹用力点头,脸上没有丝毫犹豫:“我爹娘弟弟已经不在了,这世上再没什么可让我回头的牵挂了。”

“好。”沈醉终于松了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起来吧。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但记住,路是你自己选的,哪怕将来死在半路上,也怨不得旁人。”

阿竹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她再次重重地磕了个头,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谢沈公子!阿竹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您的了!”

沈醉没再说话,只是转过身,望向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夜幕正像一块巨大的黑布,缓缓笼罩下来,将山川田野都纳入其中。远处的村落里,已经有零星的灯火亮起,那是劫后余生的人们,在黑暗中点燃的希望。

“走吧。”沈醉迈开脚步,玄色的身影很快融入渐浓的暮色中,“天黑前,得找个地方落脚。”

阿竹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紧紧跟了上去。她的脚步还有些踉跄,却异常坚定,每一步都踏在沈醉的影子旁边,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一丝力量。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夜色渐深,月光爬上树梢,洒下一地斑驳的银辉。山林里偶尔传来几声鸟兽的啼叫,更显得四周寂静。

“沈公子,”阿竹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您说,那些奸党为什么要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他们已经有权有势了,难道还不够吗?”

沈醉脚步微顿,月光照在他冷峻的侧脸,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却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权势这东西,像个填不满的窟窿。”他淡淡道,“你有了一,就想二;有了十,就想百。到最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眼里只剩下那点虚无缥缈的‘更高处’。为了爬得更高,踩碎多少骨头,流多少血,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哲理,让阿竹听得怔住了。她想了想,又问:“那……我们能赢吗?他们那么厉害……”

“不知道。”沈醉的回答坦诚得近乎残酷,“这世上的事,本就没有定数。有时候,明知会输,也得打下去。就像飞蛾扑火,不是不知道会烧死,只是受不了那点光的诱惑。”他顿了顿,侧头看了阿竹一眼,月光下,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们要的,或许不是赢,是让那些人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敢说‘不’。”

阿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忽然安定了许多。她觉得,跟着眼前这个人,哪怕真的像飞蛾一样扑向火焰,也值了。

两人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火光。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处破败的山神庙,庙门口搭着一个简陋的草棚,里面坐着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正围着一堆篝火取暖,火上还烤着什么东西,发出滋滋的声响。

“是过路的商旅?”阿竹低声问。

沈醉却摇了摇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不像。你看他们的手。”

阿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几个汉子虽然穿着粗布衣裳,手上却布满了厚厚的老茧,指关节异常粗大,显然是常年习武或是握持兵器所致。而且他们看似随意地坐着,目光却时不时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绝非普通商旅。

就在这时,草棚里的一个汉子也发现了他们,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什么人?!”

沈醉没有停下脚步,依旧缓步向前,声音平静无波:“赶路的,借个地方歇歇脚。”

那汉子上下打量了沈醉几眼,见他虽然一身玄衣,气质冷冽,却并未携带明显的兵器,身后的阿竹更是个瘦弱的少女,似乎没什么威胁,脸色才缓和了些,但语气依旧带着警惕:“这庙早就破败了,没什么好歇脚的,你们还是往前去吧。”

“天晚了,山路难走。”沈醉走到草棚外,目光扫过篝火上烤着的东西——竟是一只剥了皮的野鹿,“我们不打扰各位,只求借个角落,生火取暖,天亮就走。”

他的语气不卑不亢,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那几个汉子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这时,一个坐在最里面的络腮胡大汉开口了,声音洪亮如钟:“罢了,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进来吧,添点柴禾,大家也热闹些。”

沈醉微微颔首,带着阿竹走进了草棚。那络腮胡大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咧嘴笑了笑:“看这位兄弟的气度,不像是寻常走江湖的啊。不知高姓大名?”

“沈醉。”

“沈醉?”络腮胡大汉愣了一下,随即眼睛猛地睁大,像是想起了什么,“莫非是前段时间,在青州城单枪匹马挑了黑风寨,又在沧州府揭穿了知府贪赃枉法的那位沈公子?”

沈醉不置可否:“只是个赶路的。”

他越是淡然,那络腮胡大汉反而越确定,脸上顿时露出了敬佩之色:“原来是沈公子!久仰大名!我等是附近山寨的猎户,前些日子听闻这边闹‘瘟疫’,好多村子都空了,心里不放心,就结伴过来看看,没想到……”他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沉重,“没想到竟是人为的,那些狗官,真是丧尽天良!”

另外几个汉子也纷纷附和,言语间充满了对奸党的愤恨。

阿竹见他们似乎也是痛恨奸党的人,心里的警惕消了大半,还主动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分给众人。

络腮胡大汉也不客气,接过干粮,又把烤好的鹿肉撕了一大块递给沈醉:“沈公子,尝尝,刚烤好的,还热乎着。”

沈醉接过鹿肉,却没有立刻吃,只是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篝火的噼啪声中,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各位既是猎户,常年在山中讨生活,想必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吧?”

络腮胡大汉点头:“那是自然,闭着眼睛都能走。”

“那不知,从这里往西北走,翻过三座山,是不是有一处叫‘断魂崖’的地方?”沈醉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像是在观察着什么。

草棚里的气氛忽然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那几个原本还在附和的汉子,脸色瞬间僵硬了一下,眼神不自觉地瞟向络腮胡大汉。

络腮胡大汉哈哈一笑,试图掩饰什么:“断魂崖?没听过……沈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沈醉唇角微扬,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没什么,只是听说,那里最近很热闹,来了不少‘客人’。”他顿了顿,将手中的鹿肉扔回篝火里,火星四溅,“而且,我还听说,真正的猎户,烤肉的时候,是不会放‘牵机引’这种东西的。”

“牵机引”三个字一出,草棚里的空气瞬间凝固。那几个汉子猛地站起身,手同时摸向了腰间——那里赫然别着短刀!

络腮胡大汉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的杀意:“看来,是我等看走眼了。沈醉,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警觉。”

沈醉缓缓站起身,玄色衣袍在火光中浮动,宛如暗夜中蛰伏的猛兽:“你们不是猎户,是奸党的人。”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宣判的意味,“是来追杀我的?还是来清理‘余孽’的?”

“都有。”络腮胡大汉狞笑道,“上面说了,沈公子你坏了我们不少事,留着始终是个祸害,不如在这里,让你变成真的‘醉卧’在这荒山野岭里!”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挥手,那几个汉子便如饿狼般扑了上来,短刀闪烁着寒光,直刺沈醉要害!

阿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躲到沈醉身后,却见沈醉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避开了最先刺来的一刀,同时右手成掌,快如闪电般拍在那汉子的胸口。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汉子惨叫一声,倒飞出去,口吐鲜血,生死不知。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络腮胡大汉脸色一变:“好身手!兄弟们,一起上,取他性命者,重重有赏!”

剩下的几个汉子对视一眼,再次挥舞着短刀冲了上来。沈醉不慌不忙,身形在狭小的草棚里辗转腾挪,玄色的衣袍卷起阵阵劲风,每一次出手都精准狠辣,或掌或指,总能击中对方的破绽。惨叫声接连响起,不过片刻功夫,又有两个汉子倒在了地上。

络腮胡大汉见状,知道寻常手段奈何不了沈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瓷瓶,拔开塞子就想往沈醉那边扔去。

“小心!是毒药!”阿竹眼疾手快,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用力朝络腮胡大汉的手腕打去。

络腮胡大汉吃痛,瓷瓶脱手而出,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里面的黑色粉末瞬间弥漫开来。沈醉眼神一凛,拉着阿竹迅速后退,屏住呼吸。那粉末似乎有剧毒,落在篝火上,竟冒出了阵阵青烟,发出刺鼻的气味。

“找死!”络腮胡大汉被阿竹打乱了计划,怒不可遏,放弃了沈醉,转而持刀扑向阿竹。阿竹虽然有些胆识,却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眼看就要被短刀刺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寒光从草棚外飞射而来,“叮”的一声,精准地击中了络腮胡大汉的手腕。短刀落地,络腮胡大汉惨叫一声,捂着流血的手腕,惊骇地望向草棚外。

只见月光下,不知何时站了一群人,约莫有十几个,个个手持兵器,气息沉稳,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面容俊朗,腰间佩着一把长剑,眼神锐利如鹰,正冷冷地看着草棚里的一切。

“阁下是谁?为何多管闲事?”络腮胡大汉色厉内荏地喝道。

白衣青年没有理他,目光落在沈醉身上,抱拳道:“阁下可是沈醉沈公子?在下‘清风剑’李慕然,奉家师之命,特来相助。”

沈醉看着突然出现的李慕然一行,眉头微皱,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那络腮胡大汉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号弹,用力拽燃了引线。

“咻——”

一道红色的火光划破夜空,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醒目。

络腮胡大汉狂笑道:“沈醉,就算你有帮手又如何?信号已经发出去了,附近的弟兄马上就到,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沈醉眼神一沉,刚想动手解决掉他,却听李慕然忽然惊呼一声:“不好!这信号弹……是召集令!他们不止这几个人!”

话音刚落,远处的山林里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和呼喝声,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逼近。草棚外的月光下,影影绰绰出现了无数个黑影,手持火把,将小小的山神庙团团围住,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沈醉望着四周越来越近的黑影,又看了看身边的阿竹和李慕然一行,眼神变得凝重起来。他知道,一场恶战,已在所难免。而更让他心惊的是,这些奸党的反应速度,竟快到了如此地步,仿佛……他们的行踪,一直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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