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海燕”登陆时,东南沿海的玻璃幕墙被成片撕裂,两座国内最先进的芯片厂几乎同时陷入死寂。
光刻胶核心原料的进口生命线,被这场天灾精准地掐断了。
资本市场的哀嚎甚至盖过了风声,相关概念股在开盘后三分钟内触及熔断,绿色的瀑布倾泻而下,淹没了无数投资者的希望。
在这片混乱的背景音中,丁元英的晨间通话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他没有理会电话那头苏清徽关于股市震荡的紧急汇报,只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去查一下沈砚团队最近三个月的差旅报销记录,特别是机票变更单。”
苏清徽愣住了。
沈砚,国家量子计算项目的首席科学家,这个节骨眼上,他的差旅记录和一场台风、两座停产的工厂有什么关系?
尽管满腹疑云,但她对丁元英的信任早已超越了简单的逻辑判断。
她放下手头所有工作,动用权限进入了财务系统深处。
一小时后,结果摆在了她面前,冰冷的数字让她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沈砚原定两周前赴德国参加学术会议的航班,被连续取消了两次,理由都是“个人原因”。
然而,最后一次改签却成功了,新的出发日期,就在两周之后。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行程变更。
苏清徽瞬间明白,台风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真正的危机早已在暗中酝酿。
这不是一次学术交流,这是一扇最后的抉择窗口,一旦沈砚踏上那架飞机,中国的量子计算领域将倒退十年。
几乎在苏清徽得出结论的同时,另一股寒流正在评审委员会内部悄然蔓延。
一份关于“鉴于外部环境不确定性加剧,拟将量子项目评估标准进一步收紧”的草案正在小范围传阅。
所谓的“收紧”,在与会者眼中,实质上等于无限期搁置。
在一次仅有少数核心成员参加的闭门座谈中,委员会主席赵振邦,一位头发花白、在科研领域德高望重的老人,用沉缓的语调敲下了定音锤:“越是危急时刻,越要守住底线,不能拿国家战略开玩笑。我们输不起。”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威严。
消息传到丁元英耳中时,他正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被风雨抽打的城市。
他没有反驳,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
他只是平静地转向身旁的助理安德烈:“调取过去五年,全球所有重大科技突破前夜的‘政策响应延迟指数’。”
安德烈有些茫然,但还是立刻执行。
几个小时后,一份惊人的数据报告生成了。
报告显示,从一项颠覆性技术的雏形诞生,到政府意识到其战略价值并进行大规模投入,全球平均延迟时间为6.8年。
而那些错过了最佳窗口期的国家,在后续追赶中付出的成本,平均高出17倍以上。
丁元英亲自将这份报告打印成册,封面没有华丽的设计,只用小四号宋体题了一行小字:“有些风险,恰恰来自回避风险。”
他选择了一个非正式的场合——某顶尖高校的校友晚宴。
在晚宴结束后通往停车场的电梯间里,他恰好与赵振邦独处。
丁元英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将那份薄薄的报告递了过去。
赵振邦本能地想拒绝,但封面上那行字让他皱起了眉头。
电梯门打开,他一边走,一边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
突然,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几乎停滞在停车场湿滑的地面上。
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曲线,仿佛一把把重锤,敲击着他数十年建立起来的严谨与审慎。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中带着一丝震动:“你这是在说,我们的谨慎,本身就是最大的冒险?”
丁元英双手插在口袋里,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他只答了一句:“文化决定反应速度。西方怕失控,我们怕出错。怕出错,就会错过。”
赵振邦久久没有说话。
电梯间的相遇不过短短三分钟,却仿佛一场漫长的思想交锋。
临上车前,他一言不发地将那份报告塞进了自己的公文包。
当晚十一点,这位素来作息严谨、从不深夜打扰下属的老学者,罕见地拨通了秘书的电话,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疲惫与决断:“把下周的专家复审会,提前到四天后。”
时间被极限压缩,每一秒都变得金贵。
但仅仅提前会议还不够,沈砚团队的研发经费已经见底,等不到会议出结果。
周立帆,作为项目的直接负责人,决定铤而走险。
他迅速联合了省内三家实力雄厚的国企,以一个全新的名义——“新型政产学研协作试点”,向省里申报一笔应急专项资金。
申请书上的用途写得冠冕堂皇:“高端芯片材料国产化替代攻关”,实则在预算中巧妙地预留了一大笔额度,准备用于接盘量子项目在过渡期的研发开支。
这是一步险棋。
按照正常流程,这种跨部门、跨领域的方案需要经过省级联席会议的层层审批,整个链条走下来,至少需要六周。
六周后,沈砚早已身在德国。
丁元英得知方案后,只用了一分钟就指出了其中的要害。
他让苏清徽立刻联系一位曾在财政部法规司任职、现已退休的老会计,对整个方案进行“合规性压力测试”。
那位经验丰富的老会计很快找到了一个几乎无人注意的政策死角:如果将资金性质从“直接拨款”变更为“面向未来的研发服务采购”,就可以绕开联席会议,适用高新技术采购的绿色通道。
次日清晨,一份修改后的方案被重新提交。
当天下午四点,加盖了省级科创委和财政厅电子签章的批准文件就已下发。
就在沈砚准备前往机场的48小时前,一封由多个关键部门联合签章的官方支持函,以加密邮件的形式,直接送达了他的私人邮箱。
函件内容简洁而有力:明确承诺将在未来三年内,为项目提供稳定且充足的配套资源,并附加了一句关键承诺——“充分尊重首席科学家的技术路线选择,不干预具体研发过程。”
沈砚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安检口,周围是催促登机的广播声。
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封邮件,良久,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最终在回复给德国马普所的邮件草稿上,用力点击了“拒绝聘任”的选项,然后删除了整个邮件。
与此同时,北京某间高度保密的会议室里,提前召开的专家复审会正进入关键阶段。
周立帆团队的新提案已经讲解完毕,会场陷入一片沉寂。
赵振邦推了推老花镜,目光落在投影ppt上一个陌生的名词上,忽然开口问道:“这个‘认知贴现率’模型……是谁提出来的?它精准地量化了等代的成本,很有意思。”
会场无人应答。
坐在角落里的丁元英正低头缓缓抿着杯中的清茶,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他的神识却清晰地感知到,在赵振邦提问的那一瞬间,老人喉结轻微颤动了0.6秒——那是一个人固有的认知框架在崩塌后又试图重建时,最细微的生理痕迹。
丁元英知道,桥,已经搭过去了。
然而,就在他放下茶杯,准备迎接这场阶段性胜利的时刻,他口袋里的私人手机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解锁屏幕,一封无署名、无主题的邮件弹了出来。
邮件正文一片空白,只有一个附件。
他点开附件,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张分辨率极高的照片,显然是用长焦镜头在远处偷拍的。
照片里,他和周立帆正并肩站在一个高新产业园区的工地上考察,背对着镜头。
他们的背影被清晰地捕捉下来,画面稳定,构图精准,充满了某种审视的意味。
丁元英的指尖划过屏幕,放大了照片的元数据。
照片的拍摄日期,是一个月前,在他刚刚开始布局这一切的时候。
而邮件发出的Ip地址,经过层层伪装,最终的源头指向了大洋彼岸。
一场刚刚搭起的桥,其桥墩之下,早已暗流汹涌。
三个月后即将到来的风暴,在这一刻,投下了它第一个不起眼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