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龙看着他们两人脸上那难以掩饰的错愕。
似乎终于找回了一点主动权，他拖过旁边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动作幅度大得让椅子发出了“嘎吱”一声抗议。
“实话告诉你们吧！” 他翘起二郎腿，手指在膝盖上不耐烦地敲击着，语气带着一种“老子摊牌了”的不耐烦。
“就在接到老王电话，被他用冰碴子一样的语气质问了半个多小时之后……哼，缅北那边，他们自己的政府，反而先给我们递话过来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味着什么，脸上的表情更加古怪了，那是一种想骂娘又想笑的纠结。
“你们猜怎么着？” 他斜眼看着罗小飞和黄雅琪，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嘲讽。
“人家那边说了！关于……嗯，关于清除‘桑氏庄园’这个盘踞多年、危害四方、他们自己一直想动又不敢动的特大毒瘤的‘事件’……”
他刻意在“事件”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意味。
“……对外，就统一口径，说是我们两国经过‘密切沟通’与‘友好协商’后，进行的‘联合打击国际头号大毒枭’的‘特别军事行动’！是为了维护地区和平与稳定，彰显两国共同打击跨国犯罪的决心与能力！”
赵天龙说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他娘的……这弯转得，老子差点把腰给闪了！老王那边，前脚还在用冰碴子喷我，后脚接到这个‘通气’，电话再打过来的时候，口气立马就变了！
变得那叫一个和风细雨，那叫一个通情达理！还说什么……‘老赵啊，你们这次行动，虽然方式方法上……嗯，稍微激烈了一点，但结果是好的嘛！
为民除害，功在千秋！等这事儿风头过去，我请你喝茅台！一定要好好给你们请功！’”
他模仿着王部长那可能存在的、带着官腔的语调，学得惟妙惟肖，但脸上的表情却是毫不掩饰的揶揄和……一丝隐藏得很深的得意。
罗小飞彻底懵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坐过山车，刚刚还被抛向恐惧的深渊，下一秒却又被猛地拉到了难以置信的云端。
这反转来得太快，太突然，让他的大脑几乎停止了思考。联合行动？请功？喝茅台？这……这和他预想中脱军装、上军事法庭的结局，差距未免也太大了吧？！
黄雅琪的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再次浮现，这一次，清晰了许多。
她看着赵天龙，眼神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看来，我们炸掉的，不止是一个毒窝。”
赵天龙瞥了她一眼，眼神复杂，哼了一声，没有接她这个明显意有所指的话茬。
他把目光重新投向还在发愣的罗小飞，脸上那故意板起来的严厉神色又回来了，但明显已经没什么威力，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表演。
“不过！” 他猛地提高音量，试图重新营造出严肃的气氛，“你们两个！也别他娘的给老子高兴得太早！”
他伸手指点着罗小飞和黄雅琪：“这次的事情，影响极其恶劣！手段极其粗暴！虽然结果是好的，但过程完全是无组织无纪律！老子该骂的，还是要骂！该吓唬的，也绝不能轻饶！”
他瞪着罗小飞，唾沫星子又开始飞舞：“罗小飞！特别是你！别以为立了功就能翘尾巴！回去给老子写检查！深刻检查！不少于五千字！要触及灵魂！听到没有？！”
罗小飞几乎是本能地立正，大声回答：“是！部长！保证完成任务！” 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混杂着茫然与激动的颤抖。
赵天龙似乎满意了，他重重地“嗯”了一声，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终于图穷匕见，说出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语气也变得正式而沉稳起来：
“鉴于此次‘联合行动’，成功清除了长期危害我国及周边地区安全稳定的特大毒枭桑坤及其武装集团，战果显着，功勋卓着。
经部党委研究，并报上级批准，决定对参与此次行动的有功人员，予以表彰和晋升。”
他的目光扫过黄雅琪和罗小飞，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办公室里：
“行动总负责人，黄雅琪，记个人一等功一次，职务级别调整，授予大校军衔，享受正师职待遇。”
“前线指挥组组长，罗小飞，记个人一等功一次，职务级别调整，授予上校军衔，享受正团职待遇。”
“前线指挥组副组长，岩罕，记个人一等功一次，职务级别调整，授予中校军衔，享受正团职待遇。”
“其余二十名直接参与行动的‘利刃’小队队员，各记个人二等功一次！”
他说完了，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但与之前的死寂不同，这一次的寂静中，充满了某种难以置信的、被巨大惊喜冲击后的空白与嗡鸣。
罗小飞感觉自己的耳朵里像是在开音乐会，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他怔怔地看着赵天龙，又看了看旁边嘴角含笑的黄雅琪，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从生死边缘到荣誉加身，从滔天罪责到功勋卓着，这巨大的反差，让他的大脑彻底宕机，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反复回响——
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天龙副部长那如同颁布圣旨般的话语余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罗小飞的脑海里激荡起层层叠叠、混乱不堪的涟漪。
大校……上校……一等功……二等功……这些代表着军人至高荣誉与地位的词汇，此刻听起来却带着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仿佛是从另一个平行宇宙飘来的回音，与他刚刚在缅北丛林里经历的泥泞、鲜血、死亡以及那毁天灭地的“烟花”，构成了两个截然相反、却又诡异交织的极端。
他站在原地，身体依旧保持着立正的僵硬姿势，但大脑却一片空白，眼神发直，甚至忘了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是该激动？
是该敬礼感谢？还是该……继续为自己那“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感到羞愧？
几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猛烈冲撞，让他一时之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只能呆呆地看着赵天龙那张表情复杂、余怒未消却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脸。
一旁的黄雅琪，反应则要平静得多。她只是微微颔首，对着赵天龙的方向，用她那特有的、听不出太多情绪的清冷嗓音说了一句：“谢谢部里和上级的肯定。”
仿佛这晋升与表彰，对她而言，不过是日程表上的一项普通安排，与出门买杯咖啡并无本质区别。
但她那冰封般的眼眸深处，一丝极淡的、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锐光，却表明她远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无动于衷。
赵天龙看着罗小飞那副魂游天外的呆愣模样，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骂道：“怎么？罗大上校？高兴傻了？还是嫌老子给的官儿太小了？要不要老子这个副部长的位置也让给你坐坐？！”
罗小飞被这声吼震得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脸上瞬间涌起一阵臊热，他慌忙并拢脚跟，挺起胸膛。
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道：“报告部长！不敢！谢谢部长！谢谢组织栽培！我……我一定继续努力！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有些变调，甚至破了音，显得有几分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