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的绽放过程,是如此地“安静”,如此地“缓慢”,带着一种诡异而残酷的美感。
它先是向内极致的收缩、凝聚成一个亮度超越人类视觉承受极限的微小奇点,随即,以一种近乎优雅的、不容抗拒的速度。
向外膨胀、舒展,边缘呈现出令人惊叹的、完美的圆形,内部是足以在瞬间灼伤视网膜的、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炽白。
外部则翻滚着、流淌着、奔腾着如同地狱熔炉中沸腾的钢水般的赤红色与橙黄色的波纹!
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更多的、同样巨大、同样炽烈、同样带着将一切物质归于最基本粒子状态的毁灭美感的纯白色花朵,在那片巨大的黑色“画布”上,依循着某种死亡的韵律,次第绽放!
它们无声地盛开,无声地扩大,彼此炽热的边缘甚至开始相互融合、连接、吞噬,最终形成了一片……
一片仿佛在地面上凭空升起的、微型的、散发着无尽光与热的、虚假的白昼!那片区域的整个天空,都被这非自然的、来自地狱的光芒映照成了诡异的、如同熔融琉璃般的橙红色!
甚至可以凭借高倍望远镜,隐约地看到,在那片炽白光芒的核心下方,有巨大的、翻滚咆哮着的、由尘埃、蒸汽和离子化气体构成的蘑菇状云团。
正以一种蛮横的力量,挣脱大地的束缚,缓缓地、却又势不可挡地,向着高空攀升、膨胀!
直到这时,那极其微弱、仿佛隔着无数堵厚重墙壁、从另一个遥远世界传来的、沉闷如万千个雷霆同时在耳边炸响的、连绵不绝的滚滚轰鸣声。
才如同迟到了许久的、为这场毁灭盛宴配上的背景交响乐,隐隐约约地、持续不断地、带着沉重无比的压迫感,碾压过上百公里的空间距离,传到了他们这群唯一的、沉默的观众耳中。
那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带着一种直抵灵魂最深处的、沉重的、毁灭性的低频共振。
让每个人的心脏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那恐怖的节奏,剧烈地、痛苦地抽搐、震颤起来。
“烟……烟花……” 土狼张大了嘴巴,仰着头,望着那片在东南天际线上无声燃烧、将夜空映照得如同末日黄昏般诡异而壮丽的“白昼”。
喃喃地吐出了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两片砂纸在相互摩擦,充满了茫然的震撼,“他妈的……这……这烟花……放得……真……真他娘的大啊……够……够劲儿……”
“是啊……真大……” 岩罕也仰着头,古铜色的、布满汗水和油彩的脸上,被远方那毁灭性的、不断闪烁的光芒镀上了一层摇曳不定的、如同液态金属般流动的光泽。
他喃喃地回应着,语气里听不出是纯粹的震撼,是大仇得报的快意,还是某种更深沉的、对这股被释放出来的力量的茫然与敬畏。
“这得……花……多少钱啊……够……够咱们……全大队……顿顿……红烧肉……吃……吃一百年了……”
担架上,张建国努力侧过头,望着那片正在持续燃烧、光芒甚至开始因为尘埃遮蔽而渐渐减弱、但那片区域的天空已经被彻底改变、仿佛被烙上了永久伤痕的远方。
咧了咧干裂出血丝的嘴唇,似乎想扯出一个嘲讽或者解脱的笑容,但最终只化为一声极其微弱的。
带着剧烈痛楚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释然的叹息:“妈的……这下……耳朵边上……总算……他妈的……清净了……”
罗小飞缓缓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放下了举着的、手臂早已酸麻失去知觉的望远镜。
他依旧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粗糙的树干,望着那片依旧在远方天际线上持续燃烧、光芒变幻、将云层都染上诡异色彩的毁灭区域。
那里,曾经有一个名为“桑氏”的、盘踞多年、根深蒂固、流淌着毒液与鲜血的罪恶王国。
而现在,在那一朵朵无声绽放又消逝的死亡之花下,那里只剩下一片翻腾的熔岩、玻璃化的土壤与弥漫的放射性尘埃。
一个时代,以一种最极端的方式,被强行画上了句号。
黄雅琪……她真的做了。用这种最疯狂、最暴力、最不留任何余地、也最彰显绝对力量的方式,为这次代价惨重的行动,画上了一个鲜血淋漓却又无比“干净”的句号。
也为他们这些在泥泞与死亡中挣扎的棋子,讨回了一个……远超常规、甚至超越了个人恩怨层面的、属于国家意志的“公道”。
加密频道里,依旧是一片漫长的、仿佛连时间都死去了的沉默。没有人欢呼,没有人击掌相庆,甚至没有人发出一点如释重负的叹息。
只有远方那隐隐传来的、持续不断的、如同巨人脚步般低沉而压抑的轰鸣余波,如同这场毁灭盛宴最后的、渐行渐远的挽歌,在每个人的心头反复回荡、撞击,留下难以磨灭的刻痕。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有短短几分钟,也许漫长如同度过了整个冰川期,一直紧握在罗小飞手中、仿佛与他手掌温度同化的卫星电话里,再次传来了黄雅琪的声音。
她的语调已经彻底恢复了往常那种绝对的、仿佛不掺杂任何人类情感的、如同精密仪器运算结果般的冰冷与平静。
仿佛刚才那场震惊了上百公里范围、将一个武装到牙齿的独立王国从地球上抹去的、惊天动地的毁灭,对她而言,仅仅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按流程执行的日常操作,连一丝情绪的涟漪都未曾留下:
“利刃,接应小组已抵达delta点坐标。重复,接应小组已就位。你们的所有任务,正式、全部结束。”
她略微停顿了半秒,然后,用一种清晰、平稳,却仿佛带着某种沉重分量的语调,说出了最后三个字:
“现在,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她说得异常清晰,平静无波,却仿佛穿透了遥远的空间距离,带着硝烟的味道、鲜血的沉重、以及劫后余生的复杂况味,重重地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罗小飞沉默地、动作略显迟缓地收起那部仿佛还残留着毁灭指令余温的电话,挣扎着从泥地上站起来,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他看了一眼依旧怔怔地望着东南方向、脸上表情如同凝固的岩石般、写满了各种难以解读情绪的队员们,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冰冷而污浊的空气,用沙哑却异常坚定的声音说道:
“都听见了?任务结束。接应的人到了。” 他走到那副承载着生命与希望的沉重担架旁,和岩罕、土狼、山猫等人一起,再次用肩膀扛起了那份沉甸甸的责任与羁绊,“我们……回家。”
队伍再次沉默地启程,踏着泥泞,踩着荆棘,向着预定的、代表着安全与归途的接应点方向,迈动了疲惫不堪却异常坚定的脚步。
没有人再回头去看那片依旧在远方天际线上残留着不正常光晕与翻滚云团的区域。
仿佛要将那片代表着终极毁灭的景象,连同其背后所有的复杂因果与沉重思考,都永远地留在那片被诅咒的土地上。
背后的“烟花”已然落幕,那瞬间的极致光华,照亮了毁灭,也照亮了某些更深层的东西。
前方的路,依旧漫长,仍需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去走。
只是,今夜之后,脚下的土地依旧,头顶的星空依旧,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不可逆转地改变了。
无论是这片区域未来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势力格局与生态,还是他们这些亲身参与并见证了这一切的人……
内心深处,某些关于规则、关于界限、关于忠诚、关于“冰川”之下究竟隐藏着何等恐怖的熔岩与力量的认知,都已被彻底刷新,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复杂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