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深知这对于高速飞行的直升机而言几乎是徒劳。
但他仍像最忠诚的哨兵，死死地盯着天空中的一丝一毫变化，同时用他那特有的、冷静到极致的语调报出关键的动态。
“注意，对方编队中的二号机，正在尝试进行小幅度的向右后方机动，似乎有脱离主队形、从侧翼进行迂回包抄的战术意图。”
“冰川收到。保持你们的撤离速度，不要慌乱。”
黄雅琪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传来，依旧平稳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仿佛头顶上那足以在瞬间将这片区域化为火海的、一触即发的空战，对她而言只是一次例行公事的战术演练。
“猛禽小队，执行二号驱离方案。如目标继续其挑衅性机动，授权使用最低必要武力予以警告性打击。”
她的话语清晰而简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话音刚落，五架直-10中的两架，如同接到了狩猎指令的顶级掠食者，猛地脱离了原本严整的护航编队，引擎瞬间爆发出更加狂暴、更加震撼人心的轰鸣声，巨大的功率输出让它们的机体都微微震颤起来。
这两架“猛禽”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甚至带着一丝羞辱性的、几乎是贴着对方安全边界飞行的侵略性姿态，如同两柄出鞘的灰色利剑，毫不留情地向着那架试图耍小聪明的米-171二号机压迫、切割过去！
强大涡轴发动机全功率运转时带起的、如同实质般的下沉气流，如同无形的巨掌，狠狠地拍打在下方丛林的树冠之上，瞬间激起一片剧烈的、哗啦作响的绿色波浪，仿佛凭空刮起了一阵小型的飓风！
那架被两架直-10以如此强硬姿态锁定的米-171驾驶员，显然被这远超预期的、带着国家级武力背书和碾压性技术优势的强势回应彻底震慑住了。
再也顾不得什么迂回包抄的战术，慌忙不迭地中止了所有机动动作，操纵着笨重的机体，带着一丝狼狈与仓皇，向己方编队的核心区域退缩、规避。
重新紧紧地缩回了队伍之中，再也不敢有丝毫异动。
双方在空中力量的对比与态势，在这一连串电光火石的互动中，瞬间变得清晰无比、高下立判——
一方，是训练有素、装备代表着国家顶尖工业水平、且拥有在任何情况下都敢于开火并承担后果的绝对实力与底气的正规空中铁骑。
而另一方，则是虽然凶悍、亡命，但本质上仍是乌合之众、在真正的国家力量与战争机器面前，不得不被迫收敛起所有爪牙、忍气吞声的民间武装秃鹫。
“快！快！快！动作再快一点！” 罗小飞扔掉那具已经变得毫无用处的、空了的火箭筒发射管，金属筒身落在岩石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他一个箭步冲到担架旁，和早已准备就绪的夜鹰、山猫一起，咬紧牙关，喊着一二三，同时发力，将承载着张建国沉重身躯的担架稳稳抬起。
沿着事先反复推演、勘察好的那条相对隐蔽、植被也最为茂密的陡峭山坡，四个人如同抬着一件易碎的珍宝，又像是在与身后无形的死神赛跑。
拼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和意志，踉跄着、却又坚定不移地向下方的谷地丛林亡命撤离。
岩罕、土狼、壁虎三人则自动组成一个标准的倒三角后卫战斗队形，紧随在担架之后，手中的自动步枪枪口如同警惕的蛇头，不断来回扫视着周围的密林、身后的山路。
尤其是那依旧轰鸣声震天的天空，提防着任何可能从任何一个方向袭来的冷枪、流弹，或者是来自空中的、哪怕一丝一毫的不祥征兆。
接下来的每一秒，都仿佛被无限拉长，充斥着沉重的喘息声、靴子踩在松散碎石和湿滑泥土上的沙沙声、担架杆因承重和颠簸发出的轻微“吱呀”声。
以及那越来越远、却依旧如同跗骨之蛆般萦绕在耳边的、来自天空的死亡交响乐。
肺部早已超出了极限，如同两个破旧不堪、四处漏风的老旧风箱，每一次竭尽全力的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灼痛感和浓重的血腥味。
沉重的担架，崎岖湿滑、几乎找不到下脚之处的陡峭下坡路，身后那片令人窒息的、随时可能爆发出毁灭性空战的对峙空域。
以及那四架虽然暂时退缩、却依旧在不甘地盘旋、如同随时会再次扑上来的米-171……这一切，都像一座座无形却重逾千钧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肩膀和早已濒临崩溃的肢体上。
他们能异常清晰地分辨出，头顶上方，直-10直升机那特有的、带着某种冰冷金属质感与威严韵律的、稳定而高效的旋翼切割空气声。
与米-171那更加粗糙、嘈杂、充满了不甘与暴躁意味的、如同野兽受伤后发出的低沉咆哮般的轰鸣。
相互纠缠、碰撞、挤压，仿佛两道代表着不同意志与力量的、无形的雷霆，正在他们头顶那片有限的云层之下，进行着一场沉默却激烈到极致的交锋与角力。
他们不仅仅是在与无情流逝的时间赛跑，更是在与近在咫尺的、挥舞着镰刀的死神，进行着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惊心动魄的共舞。
终于，当冲在最前面开路的罗小飞，一只脚踏入谷地底部那更加阴暗、潮湿、植被浓密得几乎化不开的、带着腐烂气息的丛林边缘。
算是勉强脱离了最容易被空中火力覆盖和狙击的开阔区域时，加密频道里，再次准时地、清晰地传来了黄雅琪那如同冰泉流淌般的声音。
这一次，她的语调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任务阶段达成的决断与冷冽：
“利刃，确认已进入相对安全区。猛禽小队，驱离任务完成，开始交替掩护，撤离当前空域。后续的‘清理工’会负责处理所有手尾，确保不留任何痕迹。”
几乎就在她这句代表着局势已定的话语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同时，天空中那五架如同定海神针般的直-10武装直升机。
如同完成了驱逐任务的头狼，开始极其有序地、保持着绝对的战术警戒与威慑队形，机首依然指向对手，机体却开始缓缓地、稳定地向国境线己方一侧后退、撤离。
而那四架米-171，虽然依旧在不甘地、徒劳地盘旋着，发出阵阵无能狂怒般的、巨大的轰鸣声，却终究没敢越过那条由绝对武力、国家意志与冰冷炮口所共同划下的、无形的、却又真实存在的死亡界线。
罗小飞等人不敢有哪怕一秒钟的停留或回头，抬着沉重的担架，凭借着融入骨髓的求生本能与对战友不离不弃的信念，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向着丛林更深处、更黑暗、却也代表着更大概率生还的方向，迈动着如同灌满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艰难地、执着地跋涉而去。
身后，那片依旧在燃烧的弯道，那扭曲的钢铁残骸，那冲天而起、渐渐变淡的黑色烟柱，以及那片刚刚经历了短暂却惊心动魄、足以载入隐秘战史的空中对峙的天空。
都迅速地被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沉默而冰冷的墨绿色丛林所吞噬、掩盖、遗忘。
一场精心策划、付出了鲜血与生命代价的猎杀，似乎落下了帷幕。
但一场因这场猎杀而引爆的、规模更大、牵扯更广、层次更高的暗流与风暴，或许，才刚刚在世人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掀开了它的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