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翊坤宫。
铜镜新磨,镜面澄亮如秋水。华妃对镜端坐,宫人环伺。她今日着绛红织金云鹤宫裙,裙幅铺开,似一簇怒放的洛阳牡丹。髻上凤凰金步摇尚差最后一枚翠羽,她拈在指尖,微微侧首,从镜中审量——
再低两分。
宫女绮罗轻手轻脚将翠羽插入凤尾,叮——一声脆响,十二旒金叶相撞,灿光流溢。华妃满意地眯眼,唇角扬起。自昨夜刘太医派人递来事已济三字,她心中大石落地;今晨又闻陛下在御书房大发雷霆,她更是喜不自胜。
雷霆......呵,谢含烟,你也有今天。
她抬手抚过步摇,指尖被金棱刺得微痛,却愈发快意。镜中美人眉目如画,眼尾飞挑,带着多年宠妃养出的骄矜与笃定。
李德全匆匆赶来,“娘娘,陛下在储秀宫等您。”
备辇,去储秀宫。本宫要亲眼看看,那位是如何跌进泥里。
储秀宫朱漆大门洞开,却静得反常。平日穿梭的内侍不见踪影,只余雨痕斑驳的丹墀泛着冷光。华妃扶着绮罗,昂首跨过门槛——
哗啦!
一阵风卷来,吹得她裙上金鹤欲飞。殿内光线昏暗,帘幕低垂,御前侍卫分列两班,佩刀冷辉闪成一线。正中,景帝背手而立,玄色常服裹挟着山雨欲来的威压。
脚下,乌压压跪了一地人:刘太医、御膳房总领、尚食局主事戴铎、内务府王德发......个个面如土色,汗湿重衣。
华妃心口猛地一紧,步摇上的金叶轻颤,发出细碎惊鸣。她强捺不安,盈身行礼,声音依旧娇婉:
臣妾参见陛下,不知——
跪下!
景帝霍然转身,眸色如淬冰。怒喝炸响,殿梁似随之一震。华妃膝弯一软,地跪地,地砖冰凉,瞬间透过单薄的绛红裙幅,毒蛇般缠上她的脊椎。她仰起脸,花容失色:
陛下......
朕让你跪下!景帝指向刘太医,你还有何话可说?
刘太医匍匐在侧,涕泪横流,额头血迹蜿蜒至下颌。他手边,是一只鎏金小匣——盛着残英露的匣子,如今成了催命符。
华妃瞳孔骤缩,理智告诉她:不能乱。她咬破舌尖,血腥味瞬间弥漫,换来片刻清醒。随即,她柳眉倒竖,一指刘太医,声色俱厉:
陛下!您千万不要听信这奴才的一面之词!定是谢氏妖女,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收买了他,反过来诬陷臣妾!臣妾执掌六宫多年,怎会做此等下作之事?
她猛地扭头,怨毒目光射向殿角——
谢含烟垂首跪在那里,素衣单薄,肩头微颤,像一朵被风雨摧折的白莲。华妃恨不得扑上去,将其撕碎。
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就在华妃欲再开口时,谢含烟动了。她先是以额触地,叩首声清脆,随即双手撑地,缓缓站起。动作极慢,仿佛每一个关节都灌了铅,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她抬眸,眼圈微红,却无泪,像雪天被冻住的湖面,冰下暗涌着滚烫的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