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玄鸟徽记,北国的试探
耳房里,月光如水,滤过窗棂,在地上投下几道清冷的影子。
万籁俱寂,唯有柳惊鸿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敲击着,一下,又一下。
指腹下那道浅淡的刻痕,触感清晰得仿佛烙铁。
玄鸟。
这个徽记,她化成灰也认得。
北国皇室最隐秘的利刃,潜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她曾经的归属,也是她如今枷锁的源头——“玄鸟”特务机构的内部标记。
一瞬间,无数信息碎片在她脑海中炸开,又在特工本能的强制冷静下,被迅速捕获、重组、分析。
她带来的西境古文字拓本,是鱼饵。
文老板看到拓本时的震惊与狂热,是对鱼饵价值的鉴定。
这箱被当作废料的秦简,才是真正的试金石。
而这枚藏在竹简背面的玄鸟徽记,则是考官递来的、一张没有写明题目的试卷。
柳惊鸿缓缓将那片竹简放回原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或改变。她依旧是那个蹲在地上,对付一堆发霉竹简的落魄书生刘承。她的表情没有变化,呼吸的频率没有变化,连眼睫毛都没有多颤动一下。
但她的整个世界,已经彻底翻转。
文老板,这个翰墨斋的主人,不是赵大人的朋友或下属。他与赵大人的私交,恐怕只是他用来掩人耳目,或是为了接近赵大人的一个渠道。他的真实身份,是北国安插在京城的高级联络员,甚至可能是“玄鸟”在南国首都的负责人。
而她,代号“画皮”的原身,以及接管了这具身体的“幽灵”,从踏入这家书斋开始,就进入了一场精心布置的甄别与考核。
北国在确认,这枚失联多年、几近报废的棋子,是否还有利用的价值。
他们想知道,在将军府的虐待和七皇子府的复杂环境中,这个代号“画皮”的特工,是否还保持着应有的警惕、学识和能力。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向上蔓延,随即又被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感所取代。这比单纯地对付宅斗妇人、纨绔子弟要有趣得多。
她该怎么做?
立刻起身,找到文老板,用暗号表明身份?
不行。
那太蠢了。一个被组织遗忘多年、在底层苦苦挣扎的潜伏人员,突然对一个新出现的、极其隐晦的标记做出如此迅速而正确的反应,这本身就不合逻辑。这会暴露她并非原装的“画皮”,而是一个更可怕的存在。一个合格的深潜者,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第一反应应当是怀疑、警惕、以及最大程度的自保。
直接忽略这个徽记,假装没看见?
也不行。
这同样是考核的一部分。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穷书生,她或许会把这箱竹简清理干净,然后因为内容杂乱无章而放弃。但“玄鸟”要的不是一个只会干粗活的伙计。他们要的是一把能解决问题的刀。如果她交不出一份满意的答卷,明天等待她的,可能就不是三百文钱的月钱,而是一杯无色无味的毒酒。
所以,她必须“破题”。
但不能是去解“玄鸟徽记”这道附加题,而是要完美地解开“秦简”这道主观题。
她必须假装完全没有发现那个徽记,以一个纯粹的、对古籍痴迷的学者的身份,从这堆看似杂乱无章的废料中,整理出一条清晰的、有价值的脉络。
她要用自己的能力证明,即便被磨损得只剩下一副残破的躯壳,这把刀,依旧锋利。
这才是通过考核的唯一正确方式。
想通了这一切,柳惊鸿的心彻底沉静下来。她收回了所有的心神,将全部注意力都投入到眼前的竹简上。
她不再是一片一片地清理,而是将所有竹简按照长度、材质和破损程度,分门别类地在地上铺开。耳房的空间不大,她便将它们码放得如同严整的军阵。
月光下,那些长短不一的竹简,在她手下仿佛有了生命。
她发现,这批竹简的材质并非完全相同。大部分是普通的青竹,但其中夹杂着一些颜色更深、质地更坚硬的紫竹。而那些刻有玄鸟徽记的,无一例外,全是紫竹简。
这是一种无声的提示。
她将紫竹简和青竹简分开。青竹简上的内容确实如文老板所说,是秦时一位官员的私人记事,记录着每天的饮食起居、会客访友,杂乱无章,毫无价值。
而那些紫竹简,上面的刻字风格与青竹简截然不同。虽然都是小篆,但笔画更深,转折处更具锋锐之气。上面的内容也并非私人记札,而是零散的日期、星宿名、以及一些代表方位的词语。
“……二年,七月,荧惑守心。”
“……三年,正月,太白经天,利西。”
“……四年,冬,北方有赤气,起于虚、危之间。”
这些是……占星记录?
柳惊鸿的眉头微微蹙起。秦时方术盛行,官员私下记录占星卜辞并不奇怪。但如果仅仅是这样,文老板又为何说请了几位先生都看不出头绪?
她将所有的紫竹简按照上面记录的年份和月份,依次排列。
一个时辰过去,她面前的地面上,已经铺开了一幅由数十片竹简组成的、横跨数年的“星图”。
然而,依旧看不出任何规律。这些星象记录,时而详尽,时而简略,中间还有大段的空白,仿佛记录者只是随心所欲地记下了一些他感兴趣的天象。
柳惊鸿没有气馁。她盘腿坐在地上,双目微闭,将那些竹简的位置、上面的文字,在脑海中重新构建成一幅立体的星盘。
既然明面上的时间顺序不对,那会不会有另一套隐藏的秩序?
她的手指在冰凉的地面上轻轻敲击着,大脑飞速运转。
字体、刻痕的深浅、竹简的长度、甚至每一片竹简上的绳孔位置……
突然,她睁开了眼睛。
绳孔!
串联竹简的绳子早已腐朽,只留下一个个小小的孔洞。大部分竹简都是上下两个孔洞,用于双绳编联。但她发现,有几片紫竹简,除了常规的两个孔洞外,在竹简的侧面,还有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几乎被磨平的针孔!
这些针孔的位置,毫无规律可言。有的在左侧上方,有的在右侧下方,有的在正中。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
这不是用来穿绳的。
这是……定位点!
她立刻重新审视那些竹简。她将所有带针孔的紫-竹简挑出,不再按照时间顺序,而是尝试将那些针孔,用想象中的线条连接起来。
当最后一片带针孔的竹简被摆放到位,柳惊鸿的呼吸,再一次停滞了。
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针孔,在月光下的地面上,彼此相连,勾勒出了一幅图案。
那是一幅地图。
一幅山川河流、关隘城池俱全的,极其详尽的……军事地图!
而地图的中心,那个由数个针孔共同指向的核心位置,正是南国如今的国都——上京城!
柳惊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哪里是什么秦时官员的占星记录!这分明是一份数百年前,就已绘制完成的,针对南国腹地的……进攻路线图!
北国的野心,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深植于此。
而文老板让她整理这箱竹简,真正的目的,是想看看她是否能勘破这层伪装,解读出这地图的秘密。
柳惊-鸿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胸中的兴奋与寒意交织在一起。
她知道,她已经解开了这道题。
但现在,又出现了新的问题。她该如何将这个惊天的发现,以一个“穷酸书生刘承”的身份,合情合理地,呈现在文老板面前?
直接告诉他这是地图?不行,那等于承认自己有军事素养。
她需要一个完美的“外壳”,来包装这个致命的内核。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些竹简上的星宿名称上。
荧惑、太白、虚、危……有了。
柳惊鸿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微微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她站起身,将所有竹简恢复成杂乱的原状,只将那些紫竹简按照她发现的“地图”顺序,看似随意地码放在最上面。
做完这一切,她才躺到那床薄被上,合上眼。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文老板推开店门,便看到那个叫刘承的书生,已经坐在角落里,面前整齐地码放着清理干净的竹简。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脸上带着一种通宵未眠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闪烁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狂热。
“先生!”
看到文老板,柳惊鸿立刻站了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她指着地上的竹简,献宝似的说。
“学生……学生好像发现了些东西!这些竹简,它们……它们不是随手记的,它们在对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