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给你的胆子，在本王妃面前放肆？”
柳惊鸿的声音并不响，却像一根冰锥，扎在花厅里每个人的耳膜上。
空气凝固了。
时间也仿佛被这刺骨的寒意冻结。
李嬷嬷僵在原地，能清晰地感觉到温热的茶水顺着额前的沟壑，蜿蜒流下，像一条黏腻的虫子。一片嫩绿的茶叶，不偏不倚地贴在她的眉心，显得滑稽又屈辱。她那双一向精明厉害的眼睛，此刻瞪得浑圆，倒映出柳惊鸿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放肆？
这个词，在这座王府里，从来都是她用来训斥别人的。
她，李蓉，从小看着七皇子长大，是萧夜澜身边最信赖的老人。在这府里，她就是半个主子，是活的规矩。别说一个刚过门的王妃，就是宫里来的贵人，也要看她三分脸色。
可现在，这个被她视为废物的女人，这个她准备用来开刀立威的棋子，却当着所有下人的面，将一杯残茶浇在了她的头上，还问她，谁给的胆子？
荒谬。
这是何等的荒谬！
一股滚烫的血气，从胸腔直冲头顶，烧得她浑身发抖。屈辱和愤怒像两只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想尖叫，想扑上去撕烂眼前这张可恶的脸，可手腕上传来的剧痛，却像一道枷锁，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柳惊鸿的五指，依旧稳稳地扣着她的手腕，力道没有丝毫松懈。那纤细的手指，此刻给李嬷嬷的感觉，不像是血肉之躯，更像是五根冰冷的铁钉，钻进了她的骨头缝里。
“你……你……”李嬷嬷的嘴唇哆嗦着，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她的话没能继续。
因为一道凌厉的风声，在她耳边炸开。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毫无预兆地，狠狠扇在了李嬷嬷的另一边脸上。
这一巴掌，用足了力气。
快，准，狠。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花厅里所有人，包括那些已经吓得快要魂飞魄散的丫鬟仆妇，都感觉自己的心脏随着这一声脆响，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春儿的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李嬷嬷那张老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浮起一个清晰的五指红印。她的头被这股巨力打得猛地一偏，满头的银丝发髻瞬间散乱，几根华贵的银簪“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她整个人都被打懵了。
耳朵里是持续不断的蜂鸣，脸颊上是火烧火燎的剧痛。她甚至感觉有几颗后槽牙，都开始松动了。
疼痛还是其次，那种被当众掌掴的、深入骨髓的羞辱感，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的尊严上。
柳惊鸿缓缓收回手，轻轻甩了甩自己有些发麻的掌心。
她松开了钳制着李嬷嬷手腕的手。
失去了支撑，李嬷嬷身体一晃，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最终无力地跌坐在地，样子狼狈到了极点。
柳惊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依旧是那种冰封千里的冷漠。
“这一巴掌，是教你第一个规矩。”
她的声音，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在本王妃面前，要称‘奴婢’，而不是‘老奴’。”
“在本王妃面前，要躬身行礼，而不是欠身示意。”
“在本王妃赏你东西时，你要跪下接，而不是站着等。”
她每说一句，李嬷嬷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柳惊鸿微微俯身，凑近了瘫坐在地、满眼骇然的老妇人，声音压得更低，却也更清晰，确保只有她和离得最近的几个人能听见。
“嬷嬷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没关系。”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本王妃不介意，亲手帮你把这些规矩，一点一点，刻进你的骨子里。”
刻进骨子里。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针，让李嬷嬷浑身一颤，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她看着柳惊鸿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疯癫，没有狂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的黑暗。她忽然明白了，将军府传来的消息，错得离谱。
这不是疯子。
这是一个魔鬼。一个披着美人皮的、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你……你这个毒妇！你敢打我？！”李嬷嬷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嘶哑而尖利，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猫，“王爷！殿下！您就看着这个疯女人在府里行凶吗？！”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转向主位上那个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的男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哭嚎起来。
“殿下！老奴是您的奶娘啊！老奴是看着您长大的！您不能为了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就让老奴受此奇耻大辱啊！”
她声泪俱下，一边哭喊，一边用手捶打着地面，将一个受了天大委屈、忠心耿耿的老仆形象，演得淋漓尽致。
一时间，花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丫鬟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们知道，真正决定李嬷嬷和这位新王妃命运的时刻，到来了。
李嬷嬷是王爷的奶娘，情分非比寻常。而这位新王妃，虽然手段狠辣，但毕竟新来乍到，根基不稳。
王爷，会向着谁？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催命般的“笃、笃”声，不知何时早已停止。
萧夜澜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扶着轮椅。晨光勾勒出他俊美而苍白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遮住了他眼中所有的情绪。
他没有看柳惊鸿，也没有看地上哭嚎的李嬷嬷。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只被柳惊鸿夺过去，又随手放在桌案上的白瓷茶杯上。
杯中的残茶，已经凉透了。
他看着那只杯子，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
整个花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李嬷嬷凄厉的哭嚎声，在空旷的厅内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柳惊鸿也站直了身体，好整以暇地看着萧夜澜。她没有开口为自己辩解，也没有露出任何紧张或不安的神色。
她像一个交出了答卷的学生，在等待考官的评判。
又像一个同样在牌桌上的赌徒，冷眼看着对家，会亮出怎样一张底牌。
时间，一息，一息地流逝。
李嬷嬷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她趴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用怨毒又期盼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萧夜澜，等待着他为自己做主。
终于，萧夜澜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眼，目光越过地上狼狈的李嬷嬷，落在了柳惊鸿的身上。
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没有任何波澜。
然后，他开口了。
那声音，淡得像一杯白水，听不出喜怒。
“李嬷嬷。”
李嬷嬷浑身一震，眼中瞬间爆发出希望的光芒，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殿下！老奴在！”
萧夜澜淡淡地看着她，缓缓说道：“王妃教你的规矩，记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