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父母的理解与支持,虽然担忧但选择相信
人心。
林建成这最后两个字,像两座无形的山,沉甸甸地压在了病房的空气里。
这不是一个问题,这是一个结论。一个他用一生所学,从浩如烟海的史料中提炼出的,关于权力和人性最冰冷、最坚硬的结论。
它绕开了所有宏伟的蓝图和精妙的设计,直指一切事业最终的根基,也是最终的变数。
孟兰听不懂其中的机锋,但她能感觉到,丈夫这话说完,儿子眼中刚刚燃起的光,似乎被风吹得摇晃了一下。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病房里静得可怕。
林舟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父亲,看着这位研究了一辈子帝王将相、兴衰更替的历史学者。他知道,父亲抛出的不是一个刁难他的问题,而是一个父亲能给出的、最沉重的提醒。
他无法反驳。因为父亲是对的。
沙盘可以推演出利益博弈的最优解,可以计算出资源配置的最高效方案,却唯独无法量化人心向背的微妙变化。人心是最大的变量,是所有模型中最不稳定的参数。
许久,林舟忽然笑了笑。
那笑容很淡,带着一丝卸下伪装的坦然,也带着一丝年轻人面对宏大命题时的敬畏。
“爸,您说得对。”
他拿起桌上那个被他当做比喻道具的苹果,递给母亲,然后才继续开口,声音里没有了刚才描绘蓝图时的激昂,多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沉稳。
“我设计不了人心。我没那么大的本事,也没那个资格。”
他坦率地承认,让林建成镜片后的目光微微一动。
“我能做的,不是去改变人心,而是去顺应人心,去引导人心。”林舟看着父亲,目光清澈,“人心趋利,我就设计出一条能让大多数人获利的共赢之路;人心向善,我就创造一个能让善良得到回报、作恶受到惩罚的公平环境;人心求安,我就把城市的每个角落都建得安宁有序。”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审视自己的内心。
“我的设计图,不是一张强迫所有人按我意志行事的命令书。它更像是一份……一份河道疏浚的方案。”
“洪水来了,堵是堵不住的。人心里的欲望和诉求,就像滔滔江水。我这个‘设计师’能做的,不是去建一座大坝,妄想拦住它,那迟早会决堤,酿成大祸。”
“我要做的,是勘探地势,挖深河道,加固堤坝,让这股本来可能摧毁一切的力量,顺着我们开辟好的航道,平稳地流淌,去灌溉两岸的万顷良田。”
这番话,没有一句豪言壮语,却让林建成的心神受到了巨大的震动。
他一辈子都在研究那些试图“逆天改命”、“扭转乾坤”的英雄枭雄,看他们如何与人性搏斗,最终又如何被人性吞噬。
而他的儿子,却给出了一个他从未在史书上看到过的答案。
不是对抗,是疏导。
不是控制,是引导。
这是一种全新的逻辑,一种属于这个时代的、更加科学和谦卑的权力观。它承认人性的复杂,并试图在这种复杂中,找到一条通往秩序的路径。
林建成沉默了。他扶了扶眼镜,这个习惯性的动作,掩饰了他内心的波澜。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也曾意气风发,指点江山,试图用理论去匡正谬误,结果却在现实面前撞得头破血流。
儿子比他当年的空谈,走得更远,也更务实。
他忽然觉得,自己用来审视儿子的那套“历史兴衰周期律”,或许……已经有些过时了。
“哼,”他从鼻子里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转身走回窗边,背对着林舟,只留给家人一个僵硬的背影,“歪理邪说。”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紧绷的肩膀,却在不经意间松弛了下来。
孟兰看看丈夫的背影,又看看儿子坦然的脸,那颗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回了实处。她听不懂那些大道理,但她听懂了,父子俩那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结束了。
她也忽然想通了什么。
是啊,儿子已经长大了。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她牵着手过马路,提醒他多穿一件衣服的孩子了。他有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事业,自己的……使命。
她可以不懂,可以害怕,但她不能成为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想到这里,孟兰一直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重新有了血色。她快步走到床头柜边,麻利地拧开那个从进门开始就没能好好打开的保温桶。
鸡汤浓郁的香气,瞬间溢满了整个病房,驱散了刚才凝重压抑的气氛。
“喝汤!”
孟-兰舀了一碗,不由分说地塞到林舟手里,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嗔怪。
“说那么多,不累吗?肚子不饿吗?管你什么设计师还是工程师,不吃饭哪有力气干活?”
她一边说,一边又拿起勺子,在碗里搅了搅,吹了吹,动作熟练又自然,仿佛刚才那个忧心忡忡、以泪洗面的女人不是她一样。
“还有,你爸说的那些话,你也别全信。他就是个老学究,看了一辈子旧书,脑子都看僵了。现在是新时代了,哪还有他说得那么吓人。”
窗边的林建成听到这话,背影一僵,似乎想反驳什么,但最终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有回头。
林舟捧着那碗温热的鸡汤,看着母亲忙碌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一下子就软了。他知道,这就是母亲表达支持的方式。
不讲大道理,不谈理不理解,她只是用最朴素的行动告诉他: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家里有我,你的身体,我来管。
他笑了笑,拿起勺子,大口喝了一口汤。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滑入胃里,暖意瞬间扩散到四肢百骸,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和病痛带来的虚弱。
“妈,您这鸡汤,水平又高了。”他由衷地赞叹。
“那是!”孟兰得意地一扬下巴,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小市民的狡黠问道:“哎,舟舟,妈问你个事。你这个‘总设计师’,权力大不大?你能不能……设计一下,让咱们江州那几个菜市场的猪肉价格,降一点下来?”
“噗——”
林舟一口汤差点喷出来,被呛得连连咳嗽。
连窗边那个故作深沉的背影,肩膀都忍不住耸动了两下。
病房里压抑的气氛,在这一刻,被这句充满烟火气的问话彻底击得粉碎。
林建成终于转过身来,他瞪了妻子一眼,脸上却没什么怒气,反而带着几分无奈。他走到床边,看了一眼已经见底的汤碗,又看了一眼脸色红润起来的儿子。
他没有再提任何关于权谋和人心的话题,只是沉声说了一句:“行了,我们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爸,妈,我送你们。”林舟说着就要下床。
“躺着!别动!”林建成和孟兰异口同声地喝止了他。
“我们自己能走,你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别折腾了。”孟兰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晚上睡觉被子盖好,别贪凉。想吃什么就给妈打电话,明天给你送过来。还有,别老想那些工作上的事,多休息,听到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林舟笑着应承。
林建成走到门口,手已经放到了门把手上,却又停了下来。他回头,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目光复杂。
他终究还是不放心。
“舟舟,”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沙哑了几分,“你的那套‘疏导’理论,听起来很好。但是,河道好挖,人心难测。总会有人……不想让水流进良田,而是想让它改道,淹没你的房子。”
林舟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他点了点头。
“爸,我知道。”
“你记住,”林建成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一位严师在做最后的叮嘱,“做个纯粹的设计师,是好事。但别忘了,在这个工地上,你手里不能只有图纸。有时候,你还得备上一把锤子。”
说完,他不再多言,拉开门,和孟兰一起走了出去。
病房的门被轻轻关上,走廊上的喧嚣被隔绝在外。
林舟靠在床头,静静地回味着父亲最后那句话。
“锤子……”他低声自语。
他明白父亲的意思。图纸是理想,是蓝图。而锤子,是保护理想得以实现的手段和力量。
良久,他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父母的理解让他心头卸下了千斤重担,但那份沉甸甸的爱,也化作了一份更重的责任。他不能让他们再次为自己担惊受怕。
所以,任何试图破坏他设计图的……麻烦,都必须被提前清除。
他解锁屏幕,那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静静地躺在收件箱里。
《区域经济协同发展脆弱性模型》。
负外部性压力测试。
林舟的目光,落在那几个冰冷的学术名词上,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像一台超级计算机,开始飞速运转。
对方想从他的学术根基上打开缺口,质疑他的专业性,动摇他赖以立身的“设计师”人设。
这一招,很精准,也很阴险。
如果换做任何一个真正的学者型官员,面对这种针对博士论文核心论据的攻击,恐怕都会焦头烂额,百口莫辩。因为学术探讨,永远存在争议空间。
但他们不知道,林舟的论文,并非完全是理论推导。
那几个看似存在争议的“负外部性压力测试”参数,不是他引用的,而是他……算出来的。
用因果沙盘,对未来十年区域经济模型进行上万次推演后,得出的最优解参数。
那不是一篇论文。
那是一份……来自未来的实验报告。
林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没有回复短信,也没有删除。
他只是将那个陌生的号码存进了通讯录。
联系人姓名,他只输入了两个字。
——“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