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挟着一丝凉意，吹进综合规划处的走廊。刘明像个幽魂，贴着墙壁快步疾走，手心里紧紧攥着的那个小小的U盘，此刻却重如山岳，烫得他几乎要握不住。
他不敢坐电梯，生怕在那个狭小的封闭空间里遇到熟人。他选择了走楼梯，一步一步，空旷的楼道里只回响着他自己那杂乱无章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喘息。每下一层，他都觉得离地狱更近了一步。
终于，他站在了王海涛办公室的门前。门缝里透出昏黄的灯光，还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烟味。他知道，王海涛在等他。
他抬起手，却迟迟不敢敲门。手里的U盘，是他的投名状，也是他的卖身契。交出去，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可不交……王海涛那张阴沉的脸，和那句“我能让你进去，也能让你出来”的威胁，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神经。
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咬了咬牙，轻轻叩响了房门。
“进。”
声音沙哑而急切。
刘明推开门，一股呛人的烟雾扑面而来。王海涛正焦躁地在办公桌后来回踱步，脚下的烟头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看到刘明进来，他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下属，更像是在看一头猎物叼回来的食粮。
“东西呢？”王海涛甚至没有半句多余的客套，直接伸出了手。
刘明颤抖着，将那个还带着他手心汗水的U盘，递了过去。
王海涛一把将U盘抢在手里，那种急不可耐的姿态，仿佛握住的不是一个存储设备，而是自己的锦绣前程。他看都没再看刘明一眼，转身就冲到自己的电脑前，将U盘插了进去。
刘明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像一个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木偶。他看到王海涛的背影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听到鼠标疯狂点击的声音，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自己的人生，从这一刻起，便彻底抵押给了这个男人。
“行了，你先回去吧。”王海涛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好处？”刘明在心里苦笑。他能有什么好处？无非是王海涛吃肉，他跟着喝点残羹冷炙，还要随时准备着当替罪羊。
他默默地退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一声压抑不住的、欣喜若狂的低吼。那声音，像是一道惊雷，把他最后一点侥幸也劈得粉碎。
办公室内，王海涛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U盘里，那个名为“c方案核心数据（整合版）”的文件夹赫然在目。
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文件夹。
李瑞的《东南亚锡矿价格走势预测报告》、马建国搞来的七份内部资料、苏晓的《廉政监督与风险内控体系（草案）》，以及最关键的，一份由林舟整合的《c方案总纲（初稿）》。
应有尽有！
王海涛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先是快速地浏览了一遍，越看，脸上的喜色就越浓。没错，这绝对是核心资料，里面涉及的技术参数、市场分析、财务模型，环环相扣，逻辑严密，一看就是出自那个“书呆子”林舟的手笔。
他强压住内心的狂喜，开始仔细地、逐字逐句地审阅。作为一个在发改委浸淫多年的老油条，他当然不是傻子，他必须找出这份方案的价值所在，以及……破绽。
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古怪，从狂喜，逐渐变成了一种夹杂着轻蔑和得意的冷笑。
“哼，到底还是个年轻人。”王海涛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道，“想法不错，可惜，太嫩了。”
他发现了“问题”。
在李瑞那份看似专业的报告里，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数据——“马六甲海峡航运附加税率”。这个数据，王海涛有点印象，他立刻让自己的心腹笔杆子小张去核实。几分钟后，小张回话，说这个税率是上个季度刚刚作废的旧数据。
“哈哈哈哈！”王海涛忍不住笑出声来。百密一疏！林舟啊林舟，你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会用一个过期的数据吧？就这一点，就足以让整个成本核算体系崩盘！
接着，他又在马建国拿回来的资料里，发现了两份关于城市交通规划的补充数据，一份是去年的，一份是今年的，林舟在总纲里引用的，竟然是去年的那份！
“愚蠢！简直是愚蠢！”王海tao一拍大腿，兴奋得满脸通红。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把柄！
而当他看到苏晓那份内控方案时，更是差点笑岔了气。那份方案，表面上看，措辞严厉，条款繁多，但王海涛一眼就看穿了，里面最核心的几条关于资金监管和责任追溯的条款，都被一些华而不实的“流程监督”和“会议纪要”给替换了。这玩意儿，糊弄外行还行，在他这种人精眼里，简直就是一张漏洞百出的渔网，中看不中用。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王海涛激动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他原以为林舟的方案会是个无懈可击的铁桶，没想到，竟然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花架子！
这些“漏洞”，在王海涛看来，不是问题，而是机会！是上天赐给他，让他踩着林舟的尸体往上爬的绝佳阶梯！
他立刻抓起电话，把他手下最得力的两个“笔杆子”，综合规划处的副处长赵德发和主任科员小张，紧急召到了办公室。
“处长，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赵德发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脸疲惫。
王海涛将他们按在沙发上，亲自给两人倒上热茶，脸上洋溢着一种即将大获全胜的慷慨激昂。
“德发，小张，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他把电脑屏幕转向两人，指着上面的文件，“这是我通过特殊渠道，拿到的林舟那个小组的c方案初稿。”
赵德发和小张凑过去一看，顿时脸色一变。
“处长，这……”
“别管怎么来的。”王海涛摆摆手，神情倨傲，“你们看，这份方案，乍一看很有想法，但实际上，漏洞百出！”
他像个指点江山的将军，唾沫横飞地将自己发现的那些“致命错误”一一点出。
“你们看这里，数据引用错误！”
“还有这里，逻辑自相矛盾！”
“最可笑的是这个内控方案，简直是儿戏！”
赵德发和小张都是跟了王海涛多年的心腹，最擅长的就是揣摩上意。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心领神会。
“高！处长实在是高！”赵德发一拍大腿，满脸都是“发自内心”的崇拜，“这么隐蔽的错误，都被您一眼看穿了！要不是您，咱们发改委这次可真要被这个黄口小儿给坑惨了！”
小张也连忙附和：“是啊是啊！这林舟也就是个会纸上谈兵的书呆子，真到实际操作层面，跟处长您比，简直是云泥之别！提鞋都不配！”
一连串的马屁，拍得王海涛浑身舒泰，飘飘然起来。
“好了，少说废话。”他大手一挥，下达了作战指令，“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计就计，把这份漏洞百出的方案，‘优化’成一份真正完美的方案！一份属于我们自己的方案！”
“德发，你负责把这些错误的数据全部修正，逻辑理顺！小张，你文笔好，负责把整个报告的调子拔高，重点突出我们综合规划处在其中起到的‘拨乱反正’、‘高屋建瓴’的主导作用！”
“明白！”两人齐声应道，精神抖擞。
王海涛看着眼前这和谐的一幕，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拿着这份“优化”过的方案，在李副省长面前侃侃而谈，将孙主任和林舟驳得体无完肤的场景。
他要的，不仅仅是抢功。他要的是，一石二鸟。既要用这份完美的方案博得李副省长的欢心，也要借此把林舟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彻底踩在脚下，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办公室的灯，一夜未熄。
王海涛亲自坐镇，赵德发和小张奋笔疾书。香烟的烟雾和茶叶的蒸汽混合在一起，让整个办公室都弥漫着一股亢奋而诡异的气息。
他们将林舟故意留下的“错误”一一“修正”。
把过期的税率，换成了最新的。
把陈旧的资料，替换成了当下的。
把那个中看不中用的内控方案，改得“滴水不漏”。
他们每“修正”一处，王海涛就满意地点点头，赵德发和小张就齐声赞叹一句“处长英明”。三个人都沉浸在一种联手创作出绝世佳作的巨大喜悦之中，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在亲手拧开一个潘多拉的魔盒。他们以为自己在修补一艘船，实际上，他们是在给这艘船的船底，钻上了一个又一个无法挽回的大洞。
天色微明，一份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报告，终于打印了出来。
封面上，《关于新能源项目c方案的优化与补充报告》的标题，在晨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王海涛拿起这份报告，沉甸甸的。这重量，承载着他全部的野心和欲望。他走到窗边，看着东方泛起鱼肚白，一轮红日正蓄势待发。
他感觉，自己就是那轮即将喷薄而出的红日。
“林舟……你的死期，到了。”他对着窗外的晨曦，轻声低语，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自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