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缕熟悉的、带着一丝甜腻腥气的异香钻入鼻腔时，她执勺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前世那个改变命运的夜晚，所有被刻意遗忘的细节，如同鬼魅般瞬间苏醒——这味道，是通往地狱的请柬。
秋意渐浓，将军府各房都开始用些温补的膳食。三房的小厨房虽简陋，李嬷嬷却也难得地没有在吃食上过分克扣，或许是因着近来府中气氛微妙，她也不愿做得太过明显，惹人闲话。
这日晚膳，照旧是两荤一素并一盅汤羹。比起以往的清汤寡水，今日的菜色竟显得有几分“丰盛”。尤其是那盅放在桌子正中的山药排骨汤，炖得汤色奶白，热气腾腾，几粒枸杞浮在表面，点缀着些许翠绿的葱花，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柳姨娘脸上露出些许欣慰，对苏婉清道：“今日这汤瞧着不错，你近来气色不佳，多用些，补补身子。”说着，便亲自拿起汤勺，欲为女儿盛汤。
苏婉清微笑着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母亲伸向汤盅的手上。然而，就在柳姨娘舀起一勺汤，那蒸腾的热气混杂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时，苏婉清的鼻翼几不可察地轻轻翕动了一下。
不对！
这汤的香气……除了山药和排骨的醇厚，除了葱花的清新，除了枸杞淡淡的甜味……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带着点甜腻又隐隐透着腥气的异样味道！
那味道太淡了，淡到几乎被食物的本味完全掩盖，若非她前世曾亲身经历过，若非她对那种气味有着刻入骨髓的记忆，绝难察觉！
是它！
就是这种味道！
前世，在她被接入世子府后，那场改变了她一生的家宴上，苏玉华“体贴”命人单独为她布的那碗“安神滋补”的汤羹里，就带着这种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神不宁的异香！当时她只觉那汤比平日喝的似乎更“鲜”一些，并未深想，直到药性发作，意识模糊，她才隐约将那种异样感与这气味联系起来！
这味道，像是某种特殊的药材，被巧妙地混入了食材之中，借着炖煮的热气挥发出来，无色无味，却能在不知不觉中扰乱人的心神，降低防备，甚至……成为某些更强效药物的“引子”！
心脏骤然紧缩，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让她握着筷子的指尖都微微发凉。
李嬷嬷！又是她！
这道汤，绝非偶然！是有人指使她做的！是谁？是苏玉华的手已经伸得这么长了？还是府中其他看她不顺眼的人，想用这种阴损的手段先坏了她身子，或是让她出些什么丑态？
无数的念头在电光火石间闪过脑海。她不能确定下药之人是谁，但她可以肯定，这汤，绝不能喝！一口都不能！
“娘，”就在柳姨娘即将把那勺汤倒入她碗中的前一刻，苏婉清突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抽气，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她放下筷子，用手捂住了上腹部，眉头紧紧蹙起，声音带着明显的虚弱和不适，“我……我突然觉得胃里有些翻搅，闷得慌……这汤……闻着竟有些油腻，怕是喝不下了……”
她演得极其逼真，额角甚至迅速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眼神里充满了因身体不适而带来的痛苦和无奈。
柳姨娘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见女儿脸色确实难看，不似作伪，立刻担心起来，也顾不得汤了，连忙放下勺子，关切地探过身：“怎么又胃不舒服了？可是晌午吃了什么不克化的东西？还是吹了风？”
苏婉清虚弱地摇了摇头，气息都显得有些短促：“许是……许是今日在园子里走多了，又吹了些风……这会儿闻到油腥味就难受得紧……娘，您快用吧，别管我了，我喝点白水缓一缓就好……”
她说着，还配合地干呕了两下，更是将一副突犯胃疾、闻不得油腥的模样演得淋漓尽致。
柳姨娘见她如此，哪里还有心思喝汤，连忙吩咐云翠：“快，给小姐倒杯温水来。”又心疼地对苏婉清道：“既如此，这汤便不喝了。你且喝些温水，若还不好，娘去求求老夫人，请个郎中来瞧瞧。”
“不用劳烦祖母……”苏婉清连忙阻止，声音细弱，“女儿歇一歇便好，不是什么大毛病。”
她端起云翠递来的温水，小口小口地喝着，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那盅依旧在散发着热气、看似无害却暗藏凶险的汤。
李嬷嬷派来伺候用饭的小丫鬟见状，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烦躁，但也不敢多言，只是默默站着。
柳姨娘自己也没什么胃口了，只随意用了些饭菜，那盅汤几乎没动。
用罢晚膳，小丫鬟前来收拾碗筷。看着那盅几乎原封不动的山药排骨汤被端走，苏婉清心中冷笑。李嬷嬷和她背后的人，此刻想必很失望吧？
她以需要静卧为由，早早打发了云翠，独自一人坐在窗边。
秋夜的寒风透过窗隙钻入，吹在她身上，她却感觉不到冷，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心悸和后怕。
太险了！
若不是她重生归来，带着前世的记忆和对那种气味的警觉，此刻恐怕已经毫无防备地将那致命的汤羹喝了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这次是味道相似的“引子”，下一次呢？会不会就是无色无味、连她都察觉不到的剧毒？
敌人的手段，远比她想象的更加防不胜防，也更加迫不及待！她们似乎已经等不及那“正式”的邀请，想要提前做些手脚了。
这让她更加确信，苏玉华那边，或者府中其他潜在的敌人，已经将她视为了目标，并且开始行动了。
她不能再有任何侥幸心理！
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苏婉清的眼神冰冷如铁。 警兆已现，刀锋抵喉。她必须更快，更狠，更不留余地！任何一丝心软和迟疑，都可能让她万劫不复。今夜这碗未喝的汤，如同一声战鼓，宣告着无声的战争，已经打响。而她，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