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钦邦野人山的晨雾里,高烧像团烧红的烙铁,在陈立冬的颅腔里反复碾磨。体温已经窜到 39.5c,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太阳穴,钝痛感顺着神经爬满全身,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透过模糊的视野,雨林的绿色扭曲成蠕动的鬼影,绞杀榕的气根像吊死鬼的长发,垂在眼前晃荡;腐叶间蒸腾的瘴气混着昨夜雨水的潮气,裹着甲烷、氨气和腐殖酸的甜腥,每吸一口都像吞了口带渣的糖浆,呛得肺腑发疼。
他靠在一棵直径 80 厘米的大青树上,树皮上的苔藓冰冷潮湿,却压不住后背渗出的冷汗 —— 那些汗刚冒出来就被体温烘成热汽,又被雨林的湿气压回皮肤里,形成一层黏腻的 “壳”,重量压得他直不起腰。木拐深深陷进 30 厘米厚的腐泥里,杖身被汗水浸得发黑,顶端磨出的毛刺扎进掌心,和之前磨破的 2 厘米血泡混在一起,渗液把木拐握柄染得滑腻腻的。
高烧牢笼:肉体与意志的撕扯
左腿胫骨的开放性骨折处,此刻像塞了团烧红的棉絮。野核桃树枝夹板(直径 3 厘米)早已被肿胀的肌肉撑得变了形,黄藤捆扎的地方勒出一道 5 厘米长的红痕,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紫红色,用手一碰,烫得能缩回手指 —— 这是典型的感染症状,在没有抗生素的雨林里,感染扩散的速度会比想象中更快。他试着动了动脚趾,麻木感已经蔓延到膝盖,只有偶尔传来的刺痛提醒他 “腿还在”。
胸口的第 5、6 根肋骨骨裂处更糟。每呼吸一次,都像有钝刀在肺叶间刮,他不得不弓着背,一手按在胸口,一手拄着木拐,走三步歇两步。呼吸频率已经达到每分钟 32 次,远超正常范围(12-20 次 \/ 分),指尖开始发麻,这是缺氧的信号。
“就这样倒下去吧……” 绝望像藤蔓一样缠上心脏。他看着脚下黑得发亮的腐泥,突然觉得这颜色很亲切 —— 倒进去,就能结束所有疼痛,不用再想欠李哥的 5 万块,不用再担心秀娟是不是还在被催债人骚扰。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开始飘远,仿佛看到母亲在双水村的院子里晒麦子,阳光暖得让人想睡。
“秀娟!”
这个名字像针一样扎进混沌的意识。他猛地睁开眼,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 —— 那是秀娟用八股线编的,上面串着颗 0.5 克的小银珠,被汗水浸得发亮。他想起秀娟手术前发的短信:“立冬,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吃你爱吃的猪肉白菜饺子。” 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腐泥里,瞬间被吸得没影。
“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得这么窝囊!” 他咬着牙,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像受伤的野兽在给自己鼓劲。他扶着树干,慢慢直起腰,尽管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抗议。
最后的补给:人间暖意的余温
他取下腰间的树皮袋 —— 波岩用箭毒木内层软皮缝的,防水性极好,此刻还能闻到淡淡的木香。袋子里只剩 2 块干木薯(每块 15 克,昨晚吃了一块)、一小包粗盐(还剩 8 克),还有那颗波岩妻子煮的土鸡蛋。
木薯硬得像石头,他放进嘴里,用唾液慢慢泡软。粗糙的纤维刮得喉咙发疼,却能提供 45 千卡热量 —— 够他走 50 米。他又舔了一小粒盐,尖锐的咸味刺得舌尖发麻,却让晕眩感减轻了些 —— 盐能补充电解质,这是他在园区的 “生存课” 上学到的,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最后,他摸出那颗鸡蛋。蛋壳上还留着波岩妻子指尖的温度,她递给他时,用袖口擦了擦蛋上的水珠,像在擦他脸上的泥。他小心翼翼地剥开,蛋白还是嫩的,蛋黄凝固得刚好,带着淡淡的咸香。他小口小口地吃着,每一口都嚼得很慢 —— 这 70 千卡热量,不仅是能量,更是 “有人关心” 的证明,是他和 “人间” 最后的联系。
吃完,他把蛋壳埋进腐泥里。波岩说过 “雨林里的东西要还给雨林”,他不知道为什么,却还是照做了 —— 或许是想给这片吞噬一切的雨林,留下一点 “人” 的痕迹。
沼泽前的绝境:灰色的死亡陷阱
补充完能量,他撕下一块麻布(从筒裙下摆撕的,约 20x30 厘米),挪到一条小溪边。溪水因为昨夜的暴雨变得浑浊,流速 1.2 米 \/ 秒,水温 21c,底下沉着细小的沙粒。他把麻布浸透,敷在额头上,刺骨的冰凉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却让高烧带来的晕眩感暂时退了些。他又喝了 200 毫升溪水 —— 明知可能有大肠杆菌,却别无选择。
沿着溪流走了 1.2 公里,前方的景象突然变了:树木变得稀疏,地面从黑褐色的腐泥,变成了泛着灰白的沼泽。沼泽望不到边际,灰黑色的泥水泛着油腻的光泽,上面漂浮着腐烂的树叶和白色泡沫(那是厌氧菌分解产生的甲烷气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腥臭 —— 像死鱼和腐肉混合的味道,闻久了让人想吐。
枯死的柚木树干像狰狞的骨骸,从泥水里伸出扭曲的枝桠,枝桠上挂着不知名动物的骸骨(后来看清是山麂的头骨,眼窝空得吓人)。水面上盘旋着成群的按蚊,每只都有 1.5 厘米长,翅膀振动的频率 300 次 \/ 秒,形成 “嗡嗡” 的声浪,像有人在耳边磨锯子。
“沼泽…… 很多危险……” 波岩的警告在耳边响起。陈立冬蹲下来,用木拐探了探泥水 —— 拐杖陷进去 50 厘米,才碰到硬东西,拔出来时,泥水顺着杖身往下流,黏度像稀释的胶水,还挂着几条 2 厘米长的沼泽水蛭(比山蚂蟥更凶,口器能穿透麻布)。
他极目远眺,终于在 50 米外看到一列歪歪扭扭的木桩 —— 那是很久以前猎人留下的,材质是耐腐的柚木,直径 10 厘米左右,间隔 2-3 米,大部分已经被泥水淹没,只露出顶端 10 厘米的木头茬,像水里的墓碑。
“这是唯一的路。” 他咬着牙,心里清楚 —— 退回去,就是无边无际的雨林,感染会越来越重;往前走,就是随时可能吞噬生命的沼泽。他没有选择。
木桩上的生死步:每一步都是赌命
他拄着木拐,慢慢挪到第一个木桩前。木桩半埋在泥水里,顶端已经腐朽,用手一碰就能刮下木屑。他深吸一口气,把木拐先探过去,踩实 —— 木桩晃了晃,却没倒。他屏住呼吸,将重心全压在右腿上,左腿悬空,像跳芭蕾一样,慢慢挪到木桩上。
刚站稳,左腿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染的伤口似乎裂开了,热流顺着裤管往下淌 —— 是血。他咬着牙,不敢低头看,怕一分心就掉下去。第二个木桩在 2.5 米外,他伸长木拐,够到木桩顶端,然后猛地一发力,右腿蹬着第一个木桩,身体向前跳 ——
“啪!”
木拐没抓稳,滑了一下,他半个身子探出水面,左手本能地抓住木桩,泥水瞬间漫到腰际。冰冷的泥水刺激得伤口剧痛,几只沼泽水蛭已经爬上来,钻进麻布筒裙,在腿上吸血。他慌得用右手去扯水蛭,却差点失去平衡,整个人往泥水里滑。
“稳住!” 他对自己喊。他用木拐死死顶住旁边的枯树枝,慢慢把身体拉回木桩,然后用牙齿咬断缠在腿上的水蛭 —— 血腥味混着泥水的腥臭味,让他一阵恶心。
每走一个木桩,都像在赌命。有的木桩内部已经空了,踩上去会发出 “咯吱” 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有的木桩间隔超过 3 米,他得拼命伸展身体才能够到;泥水不时漫上来,灌进鞋里,重量让右腿越来越沉,肌肉纤维已经开始轻微撕裂,每动一下都像有针在扎。
走了 10 个木桩,他已经累得快虚脱。高烧带来的晕眩感再次袭来,眼前的木桩开始重影,耳边的蚊鸣声变成了尖锐的哨声。他靠在一根枯树枝上,大口喘着气,胸口的刺痛越来越频繁,指尖的麻木感已经蔓延到手掌。
就在这时,他听到远处传来 “砰” 的一声 —— 是枪声!
他猛地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 沼泽对岸的雨林里,隐约有几个黑影在晃动,手里似乎还拿着枪。是 “帕莽” 的人?还是园区的追兵?
没时间多想。他咬着牙,再次抓住木拐,向第 11 个木桩挪去。泥水漫得更高了,已经到了胸口,冰冷的感觉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清醒了些。
“再走几步…… 就能到对岸了……” 他对自己说,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木桩,仿佛那是通往人间的唯一桥梁。雨林上空,犀鸟的叫声悠长而凄厉,像是在为他送葬,又像是在为他鼓劲。
他的身影在灰色的沼泽里显得格外渺小,每一步都走得摇晃,却异常坚定。雨烙的印记,不仅刻在他的皮肤上,更刻进了他的骨头里 —— 那是对生的渴望,对回家的执念,支撑着他在死亡边缘,一步一步向前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