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刷卡走出公司大楼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
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却驱不散他心头的疲惫。
连续半个月的加班,让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快被抽干了。
他现在只想立刻回到出租屋,把自己扔到那张不算舒适但能承载睡眠的床上。
他习惯性地走向地铁站。
这个时间点,通往市郊的地铁4号线,只剩下最后一班车。
站台上空旷冷清,白得晃眼的灯光从头顶倾泻下来,将寥寥几个等车人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投射在光洁却有些污渍的地面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地下空间特有的、混合着灰尘和消毒水的沉闷气味。
陈默找了个角落的长椅坐下,闭目养神。
耳机里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试图隔绝外界的干扰。
不知过了多久,列车进站的呼啸声由远及近。他睁开眼,带着一丝解脱的心情,走向缓缓打开的车门。
就在他踏进车厢的那一刻,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掠过他的后颈,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站台,空荡荡的,只有广告牌上模特空洞的笑脸。他摇摇头,把这归咎于过度疲劳导致的敏感。
这节车厢里人很少。
对面坐着一对依偎着打瞌睡的情侣,斜前方是个穿着西装、脑袋一点一点打着瞌睡的中年男人,远处角落里还有个把连帽衫帽子戴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面目的人。
一切都显得很正常,是末班地铁常见的景象。
陈默找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继续闭目听歌。
列车平稳地启动,加速,隧道壁上的广告和灯光在窗外连成模糊的色带。
不知为何,今晚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音乐似乎也无法完全隔绝某种细微的、不和谐的杂音。
那声音很轻,像是……某种规律的、硬物刮擦金属的声音,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他睁开眼,车厢里一切如常。打瞌睡的打瞌睡,玩手机的玩手机(除了那个帽衫客低着头一动不动)。
他看向对面车窗,玻璃像一面模糊的镜子,映出他自己疲惫的脸,以及车厢内昏暗的轮廓。
列车驶过一站,没有停。广播里传来冰冷而标准的电子女声:“下一站,清河路。请需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陈默记得,清河路之后,再过四站,他就该下车了。
他重新闭上眼睛,努力忽略那若有若无的刮擦声。
然而,那声音似乎越来越清晰了。
而且,来源好像……就在附近?
他忍不住再次睁眼,仔细倾听,并循着声音的方向微微侧头。
声音似乎来自车厢连接处,那扇关闭着的、通往下一节车厢的滑动门附近。
就在他目光投向那扇门的瞬间,刮擦声戛然而止。
一切又恢复了寂静,只有列车在轨道上运行的规律轰鸣。
陈默皱了皱眉,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下意识地数了数车厢里的乘客。一、二、三、四、五,加上他自己,六个人。
等等……他刚才觉得是六个人吗?他重新数了一遍:情侣两人,中年男人一人,帽衫客一人,自己一人。确实是五个。
刚才怎么会觉得是六个?他揉了揉眉心,肯定是太累了。
列车开始减速,广播再次响起:“清河路站,到了。”
车门打开,站台上的冷风灌进来一些。
那对情侣迷迷糊糊地互相搀扶着下了车,中年男人似乎被惊醒,茫然地看了看周围,也跟着走了下去。
车厢里顿时只剩下陈默和那个角落里的帽衫客。
车门关闭,列车再次启动。
现在,车厢里更加空旷安静。陈默甚至能听到自己有些过快的呼吸声。
他忍不住又瞥了一眼那个帽衫客,对方依旧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纹丝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那该死的刮擦声又响起来了!
这一次,异常清晰!而且,似乎……不止一个来源?
陈默猛地看向车厢连接处的门,声音似乎是从门后传来的。
但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的座椅下方,也传来了极其轻微的、类似的刮擦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下面用指甲……轻轻地划着地板。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
他猛地低头,座椅下方只有阴影,什么也看不清。
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猛地站起身,走到了车厢另一头的门口,紧紧抓住冰冷的扶手,眼睛死死盯着上方闪烁的站点指示灯。还有三站。
“下一站,文化中心站。”
列车开始播报,并减速。
陈默松了口气,文化中心站是个大站,就算末班车,应该也会有人上车吧?
列车停稳,车门打开。站台上果然站着几个人。
陈默满怀希望地看着他们。
然而,那几个人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空洞地望着车厢内部,却没有一个人迈步上车。
他们的脸色在站台惨白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
陈默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他几乎想开口喊他们上来。但车门就在他面前,无声地关闭了。
列车再次启动,将那几张面无表情的脸甩在了后面。
车厢里,依旧只有他和那个帽衫客。
不……不对!
陈默的心脏骤然紧缩!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对面车窗的倒影。
倒影里,除了他自己惊恐的脸,和远处那个低着头的帽衫客之外……
在车厢中段,那几个原本应该空着的座位上,不知何时,多出了几个模糊的、低垂着头的人影!
他们是什么时候上来的?他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到?
陈默猛地回头,看向车厢中段——空的!座位上根本没有人!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喉咙。他再看向车窗倒影——那几个模糊的人影依旧在那里,低垂着头,姿态僵硬。
幻觉?不可能!那倒影如此清晰!
他颤抖着再次回头,肉眼所见,车厢确实空空如也。
但当他将视线转回车窗时,那诡异的倒影依然存在,甚至……其中一个模糊人影的脑袋,似乎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用没有五官的模糊面孔,“看”向了他的方向。
“啊!”
陈默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连连后退,脊背撞在了冰冷的车厢壁上。
刮擦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若有若无,而是变得密集、尖锐,仿佛就在他耳边响起!
同时,他感觉自己的脚踝处,传来一阵冰凉的、如同被湿冷头发拂过的触感!
他低头,什么也没有。
但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车窗倒影里,自己脚踝的位置,似乎缠绕着几缕黑色的、如同水草般的阴影。
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像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只剩下一个念头:下车!立刻下车!
他扑到车门旁,疯狂地按动着那个红色的紧急停车按钮,然而按钮毫无反应,连警示灯都没有亮起。
他用力拍打着坚固的车门玻璃,嘶吼着:“开门!放我下去!”
列车毫无停滞,依旧在黑暗的隧道中高速穿行。
站点指示灯显示,下一站是“西山口”,那是他原本要下车的站。
但他等不了了!
“西山口站,到了。”
列车开始减速。陈默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盯着缓缓打开的车门。
门一开,他几乎是连滚爬地冲了出去,踉跄了几步,摔在冰冷的水泥站台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
他回头望去,列车门正在缓缓关闭。
透过车门玻璃,他看到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帽衫客,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帽子下面,是一片空无一物的黑暗。
而车厢中段,那几个在倒影中出现的模糊人影,也清晰地出现在他肉眼的视野里,它们齐刷刷地“看”着他,没有五官的脸上,似乎浮现出诡异的、无声的笑容。
车门彻底关闭,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一幕。
列车没有丝毫停留,迅速加速,消失在隧道的黑暗中。
陈默瘫坐在站台上,浑身被冷汗湿透,止不住地颤抖。
站台上空无一人,灯光昏暗。他挣扎着爬起来,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地铁站。
他扶着墙壁,踉跄着走向出站口。
经过站台边缘时,他无意中瞥了一眼悬挂在柱子上的地铁线路图。
他的目光凝固了。
在4号线的线路图上,清晰地标示着,从文化中心站之后,到终点站,中间只有西山口、植物园、终点站这三站。
根本没有他刚才听到广播报出的、也是他原本计划下车的“西山口”之后的那个站名!
那刚才列车里播报的……是什么?
一阵更加刺骨的寒意,穿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想起了一个流传在少数地铁迷和都市传说爱好者之间的说法:某些地铁线路在深夜运行时,可能会误入不存在的“第十三节车厢”,或者停靠不存在的“幽灵站”……
他不敢再想下去,连滚爬地冲上出站的楼梯,奔向站外清冷的夜空。
第二天,陈默发起了高烧,浑浑噩噩地在床上躺了三天。
病好后,他辞掉了那份需要频繁加班的工作,并且再也没有在晚上十点以后坐过地铁。
只是,从此以后,每当他在深夜时分,远远听到地铁列车在隧道中穿行的轰鸣声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
他会下意识地避开地铁车厢里那些过于清晰的倒影,并且,永远、永远不再去数,车厢里究竟有多少“人”。
而那班通往市郊的4号线末班车,依旧每晚如期运行,载着形形色色的夜归人,穿梭在城市的灯光与地下的黑暗之间。
只是没有人知道,在某些特定的夜晚,当月光被云层遮蔽,当疲惫侵蚀理智,是否会有另一个乘客,踏上那节不存在的“车厢”,听到那不该存在的“站名”,看到那车窗倒影中,多出来的、模糊而诡异的……同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