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淅沥,青石板路映着昏黄灯火。
巷口,一把靛蓝油纸伞无声滑行,伞面绘着褪色的墨竹,竹叶在雨中仿佛微微颤动。
它固执地跟在每一个独行路人身后,倾斜伞面,为人遮雨,却总在对方惊觉回头时倏然退后,悬在半空,像个无措的幽灵。
“又是那把伞…”巷口卖馄饨的老伯缩了缩脖子,“跟了人三天了,吓跑好几个晚归的。”
胡离蹲在当铺檐下甩着尾巴上的水珠,狐眼微眯:“没有妖气,倒有股…书呆子气。”
镜渊之力拂过伞面,我看见了往事——
*伞的主人是个清贫书生,名唤墨竹。他嗜书如命,常于雨中往返书肆,伞便是他唯一的遮蔽。
*那年深秋,他染了风寒,仍冒雨为病中老母求药,归途咳血倒地,再未起来。伞从他无力手中滑落,半开半合,覆在他渐冷的身上。
*他魂散前最后一念,是这把伞未能尽“遮风挡雨”之职的愧疚与执念。
伞灵由此而生,夜雨时便自行游荡,寻找需遮护之人,却总因气息与主人不同而惶然退却。
“典当…‘形魄’。”伞灵传来微弱波动,伞柄微微倾向我,“换…再为他遮一次雨…”
它想化为人形,完成前世未竟之护,哪怕代价是灵体消散。
我们循伞灵指引,至城郊荒宅。
蛛网密布的屋角,堆着墨竹遗留的书稿,纸页脆黄,字迹清瘦。最上一页,是未写完的诗句:“雨打竹叶响,犹似…”
“犹似慈母唤儿声。”我轻叹。镜渊映出他临终景象:他蜷缩雨中,指尖抠着泥土,望向家的方向,唇间嗫嚅的正是此句。
伞灵剧烈颤抖,竹叶图案渗出湿痕,如泪如雨。
胡离叼来一枚新墨锭,玄夜裁夜色为纸,苏挽引檐下雨丝为砚。
我将墨锭化入雨丝,以伞为笔,续写后半句于虚空:“伞下无人应,唯余竹叶声。”
字成刹那,伞面墨竹光华流转,竹影婆娑,仿佛真的在雨中沙沙作响。
我们携伞重返巷口。
雨势渐大,一位老妇拄杖蹒跚而行,衣衫尽湿。
她正是墨竹生前未能送药归家的老母!
老人失明多年,靠卖花糊口,每日此时收摊归家。
伞灵激动难抑,挣脱我手,飞至老人头顶,稳稳撑开。
竹影投下,雨水隔开,老人脚步一顿,茫然抬头:“雨…停了?”
她枯瘦的手下意识抬起,轻轻摸到伞柄,指尖划过冰凉竹骨,忽然泪如雨下:“竹儿…是你吗?”
她竟从触感与气息中,认出了儿子旧物!
伞身轻震,一滴积雨从竹叶尖端滴落,恰似泪水,坠入老人掌心。
老人抱伞恸哭,多年心结尽诉。伞灵依偎着她,竹影温柔笼罩。
良久,老人拭泪,将伞轻轻推回我手中:“好孩子…走吧…娘挺好…莫惦念…”
她转身步入雨巷,背影挺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伞灵光华内敛,伞骨间凝出一颗晶莹雨珠,内蕴竹香与释然——那是它执念尽消后所化的“安心珠”。
我们将安心珠嵌于伞柄顶端。
此后,此伞悬于当铺檐下,每至雨天便自行旋转,珠光流转,方圆十丈内雨丝不侵,成了一道奇景。
路人常在此避雨,称其“竹晴巷”。
而老人摊前总莫名多出几文钱,够她买药吃食,据说是一把靛蓝伞影悄悄放下。
伞灵虽散,其庇佑之力却长存。
*有学子避雨时受珠光启迪,文思泉涌。
*有游子避雨时感念亲恩,连夜归家。
甚至有小童指伞欢呼:“看!竹子开花啦!”
往生簿浮现新录:“执念化珠,非为消散,乃成更大庇佑。心雨晴时,万物生辉。”
某日天晴,伞柄雨珠无故滚落,渗入青石板缝。
次日,石缝中钻出一丛翠竹,竹叶常凝露珠,味甘如蜜,可入药治心疾。
人说那是墨竹终于归家,以另一种方式守护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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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卖馄饨的老伯在竹丛边支了摊,生意红火。
孟婆取竹露调汤,饮者皆见一生中最温暖的一场雨。
而执念当铺的檐下,总停着那把绘着墨竹的油纸伞,晴雨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