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轻人的惨叫声还在耳边回荡,我握着剪刀的手微微发抖。
当铺里静得可怕,只剩下座钟咔嗒咔嗒的声响——奇怪的是,钟面上的时针正在逆时针转动。
阿七,你惹上麻烦了。
沈晦站在柜台前,玄色长袍上的星月纹路随着他的呼吸明灭。那些缠绕在他身上的线——他称之为规则之弦——在空气中微微震颤,发出类似古琴的嗡鸣。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为什么要抓走他?
沈晦的黑眸转向门外,目光仿佛穿透了木板:他叫林小川,是这座城最后一个记得的人。
怨桥?
一座不该存在的桥。沈晦抬起右手,那根血红的规则之弦突然绷直,连接生死两界的缝隙,由枉死之人的怨气凝聚而成。
我顺着红线望去,它在空气中延伸,最终消失在当铺后院的黑暗中。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后院那口最近总是无风起浪的黑水潭。
三年前,林小川的女友在桥上失踪。沈晦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警方认定是自杀,但他坚持说看见有人推了她。
柜台上突然渗出水珠,在木质表面形成一行字:我没有推她。字迹很快蒸发,留下一股河水的腥味。
怨桥会吞噬记忆。沈晦的指尖轻抚红线,所有与桥上死亡有关的记忆,都会被它慢慢抹去。林小川是最后一个还记得真相的人。
剪刀突然在我手中震动,暗金碎片上映出一幅画面:一座青石桥,桥头立着块无字碑。桥上站着个穿白裙的女孩,她身后有个模糊的黑影,正缓缓伸出手...
所以怨抓走他,是为了彻底抹去真相?我盯着画面中那个黑影,它没有五官,只有一团蠕动的黑暗。
沈晦微微颔首:怨不是个体,而是所有枉死者的执念集合。它憎恨生者,更憎恨记得真相的生者。
正说着,当铺的地板突然渗出黑色的液体,像是有生命般向我们脚边蔓延。
液体中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嘴巴大张着,发出无声的尖叫。
它来了。沈晦的长袍无风自动,怨发现我们知道了真相。
黑水迅速上涨,转眼间就没过了脚踝。刺骨的寒意顺着腿爬上来,我低头看见水里伸出无数苍白的手,正试图抓住我的小腿。剪刀爆发出耀眼的金光,逼退了那些鬼手,但黑水仍在上涨。
去后院!沈晦一把抓住我的肩膀,黑水潭是怨桥的倒影,从那里可以进入桥的世界!
我们跌跌撞撞地冲进后院,黑水已经漫到了膝盖。潭水剧烈沸腾,水面倒映出的不再是夜空,而是一座青石桥的轮廓。
更可怕的是,桥上站着个人影——正是被拖走的林小川!他被无数黑手按在桥面上,拼命挣扎着。
救我!他的声音从潭水中传出,闷闷的像是隔了一层厚玻璃,它在改写我的记忆!
沈晦的红线突然射入潭水,像钓鱼线般绷直:抓紧时间!一旦他的记忆被完全改写,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我咬咬牙,举起剪刀刺向潭水。刀尖接触水面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我整个人拉了进去!
天旋地转后,我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古老的石桥上。
雾气弥漫,看不清桥的两端。桥面湿漉漉的,不是水,而是一种粘稠的黑色液体。
林小川就躺在桥中央,被十几个半透明的人形按着,其中一个正把黑水往他耳朵里灌。
住手!我挥动剪刀,金光如利刃劈向那些人形。
人形尖叫着散开,露出林小川惨白的脸。他的眼睛半睁着,瞳孔已经变成了和桥面一样的黑色。
太...太迟了...他气若游丝,我快忘了...快忘了她的样子...
我扶起他,发现他的皮肤冰凉得像具尸体。更可怕的是,他的记忆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失——每说一个字,他的表情就空白一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从内部蚕食他。
坚持住!我摇晃着他的肩膀,想想你女友的名字!她的样子!
林小川的眼神涣散了:女...友?他困惑地皱眉,我有...女友吗?
桥面突然震动,黑水像沸油般翻滚。雾气中走出一个身影,穿着和林小川女友一模一样的白裙,但脸却是一片空白。
欢迎来到怨桥。它的声音像是几百个人的合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这里,所有痛苦都会被遗忘。
我举起剪刀:你对他做了什么?
只是帮忙。空白脸歪着头,这个动作在它没有五官的脸上显得格外惊悚,忘记痛苦不是很好吗?忘记她是怎么死的,忘记你看见的一切...
林小川的身体突然抽搐起来:我...看见了...黑影...
空白脸猛地扑向他:闭嘴!
剪刀的金光及时挡住它,但冲击力还是让我们后退了好几步。林小川撞在桥栏上,一块青砖松动脱落,掉进桥下的黑暗中,连回声都没有。
没用的。空白脸咯咯笑着,他已经忘了大半,很快连自己是谁都会忘记。然后,他就会成为我们的一员。
我看向林小川,他的眼神越来越空洞,皮肤开始变得半透明,和那些按着他的人形越来越像。
沈晦!我大喊,现在怎么办?
没有回应。我这才发现,这座桥似乎是个独立的空间,连沈晦的红线都不见了。剪刀是我唯一的武器,但面对这种无形的,刀刃似乎毫无用处。
空白脸飘向我们,裙子下没有脚,只有一团黑雾:加入我们吧...忘记一切痛苦...永远活在平静中...
林小川已经站不起来了,他蜷缩在桥栏边,像个迷路的孩子:我是...谁...
绝望中,我突然想起沈晦的话——怨桥吞噬记忆。但如果记忆是它的食物,那么反其道而行之呢?
我一把拽下脖子上的吊坠,里面嵌着我和爷爷的合照。将吊坠按在林小川手心,我大声喊道:记住!记住最重要的事!
吊坠突然发出微光,林小川的眼睛亮了一瞬:爷爷...给我讲故事...
对!继续!
他讲...桥...桥下有光...
空白脸发出刺耳的尖叫,扑过来想抢走吊坠。我挡在林小川前面,剪刀划过空白脸的手臂,它惨叫一声,手臂像烟雾般消散。
记忆是光!我继续喊道,黑暗怕光!想起来!你女友的名字!
林小川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小...小雅...
桥面剧烈震动,黑水像被烫到般退去。空白脸扭曲着,身体开始崩解:不!停下!
她最喜欢的花!
雏...菊...林小川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别在...头发上...
空白脸发出最后的尖叫,彻底消散在雾气中。桥上的黑水迅速退去,露出原本的青石桥面。林小川的肤色也渐渐恢复正常,眼神重新有了焦点。
我想起来了...他颤抖着说,那天晚上,我看见一个穿黑袍的人推了小雅...他手里拿着个黑匣子...
我心头一震——黑袍人!又是他!
桥的尽头突然出现一道光,沈晦的红线如箭般射来,缠住我们的腰。一股大力将我们拉出这个诡异的空间,眨眼间就回到了当铺后院。
黑水潭恢复了平静,倒映着正常的星空。林小川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吊坠。
你做到了。沈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用记忆之光对抗怨的黑暗。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全湿透了,不是水,而是那种粘稠的黑液,正在阳光下迅速蒸发。
黑袍人是谁?我转向沈晦,为什么他总出现在这些事件中?
夜游神的黑眸深不见底:那是另一个故事了,关于和的故事。他看向东方渐亮的天空,黎明将至,我该走了。
等等!林小川挣扎着站起来,小雅...她还能回来吗?
沈晦的身影已经开始变淡:怨桥吞噬的不仅是记忆,还有灵魂。但记住她,就是给她最好的安息。
晨光中,夜游神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当铺恢复了平静,只有地上未干的黑水和剪刀上的新纹路提醒着昨夜的经历——那是一座小小的桥,桥上站着两个手拉手的小人。
林小川离开时,我给了他一把特制的剪刀护身符。他站在门口,回头问道:为什么帮我?
我摸了摸剪刀上的新纹路:因为当铺的规矩——有些执念需要剪断,有些则需要守护。
阳光照进当铺,驱散了最后的黑暗。但我知道,黑袍人的阴影还在某处潜伏,而我和剪刀的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