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4068说完，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
“将功赎罪…”查尔斯缓缓重复，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4068，你胆子不小。”他突然身体前倾，仅存的眼睛射出锐利如刀的光，“你不怕…他们知道了真相…知道了是你亲手把马克推下去…知道了是你杀了马克…会把你撕成碎片？”
如同重锤砸在胸口，4068瞬间面无血色，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那些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画面，马克的兽爪撕碎重立体的狂暴猛地翻涌上来，带着血腥味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喉咙。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查尔斯欣赏着他惊恐的表情，如同欣赏一件有趣的玩物。他慢悠悠地靠回椅背，手指继续敲击着扶手。“怕了？怕就对了。恐惧，是忠诚最好的催化剂。”
4068剧烈地喘息着，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查尔斯的话像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他猛地一咬牙，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我不怕！会首大人！我…我想做猎荒者指挥官！”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幽暗的房间里炸开。连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角落的维克多，灰白的眉头都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查尔斯敲击扶手的手指骤然停住。他仅存的眼睛微微眯起，锐利的目光在4068身上来回扫视，像是第一次真正打量这个跪在地上的尘民。诧异如同冰面上的裂痕，在他眼底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更深的玩味和冰冷覆盖。
“指挥官？”查尔斯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就凭你？一个刚成为上民的尘民？”
“我…我可以！”4068挺直了颤抖的脊背，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我能替您管住他们！我能带他们下去！给所有民众带回资源！只要您给我机会！给我力量！”他眼中闪烁着一种对权力赤裸裸的渴望，那渴望压过了恐惧，甚至压过了良知。
查尔斯沉默地看着他，时间仿佛凝固。熏香燃烧的烟柱笔直上升，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
良久，查尔斯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4068…这个尘民的名字，就不要再用了。”他抬起仅存的右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仿佛在赐予某种无形的烙印。“光孕众生，众生随影。从今往后，你就叫…随影。”
“随…影？”4068，不，随影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发抖。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斩断了，又有新的枷锁套了上来。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谢会首大人赐名！随影…愿为您的影！为灯塔效死！”
查尔斯似乎有些疲惫，挥了挥手。“起来吧，随影。”他闭上眼睛，似乎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感受伤口处传来的、无法愈合的隐痛。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目光投向了厚重的窗帘，仿佛能穿透阻隔，看到外面那片吞噬了马克的云海。
他声音低沉，“你觉得…我们还能重回地面吗？”
随影一愣，他刚沉浸在获得新名字和野心的激动中，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泼下。重回地面？那布满噬极兽和息壤的死亡世界？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不敢想。
查尔斯没有等他回答。他仅存的左眼盯着虚空，瞳孔深处翻涌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偏执。“灯塔悬空，不过是苟延残喘。真正的未来…在地面之下，在玛娜生态的核心。”他抬起那只断臂的残肢，包裹的绷带下隐隐透出金属基座的轮廓，“马克…他变成了噬极兽。那不是诅咒，那是…钥匙。”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炬般刺向随影，“变成噬极兽的马克，是我们回到地面、解开生态秘密的唯一桥梁！是你…斩断了这座桥！”
随影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他…他毁了查尔斯的计划？毁了灯塔的未来？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他。
查尔斯看着他惊恐的样子，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不过…桥断了，还能再找。”他声音陡然转厉，“所以指挥官大人，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把他给我找回来！把马克…给我抓回来！活的！”
“抓…抓马克？”随影的声音都变了调。那个在火刑架上咆哮、在高台上撕碎沙力夫、最后拖着查尔斯坠入深渊的怪物？去抓它？
“怎么？怕了？”查尔斯的声音带着嘲讽，“刚才的勇气呢？猎荒者指挥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他身体前倾，仅存的眼睛里射出不容置疑的命令，“带上你的人…带上那些‘将功赎罪’的猎荒者，下去！找到马克！用链子给我把他拖回来！这是光影之主的意志！也是你…唯一赎罪和证明价值的机会！”
“是…是！会首大人！”随影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应道，身体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恐惧和野心在他体内疯狂交战。他再次深深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惊惶，“随影…领命！”
他倒退着离开房间，厚重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幽暗的休养室里，只剩下查尔斯粗重的呼吸和熏香燃烧的微响。
查尔斯仅存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关闭的方向，瞳孔深处，猩红的光芒一闪而逝。他抬起左手，轻轻按在右眼窝的纱布上，那里，一股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的刺痛再次传来。
灯塔底层，禁闭区。厚重的合金门隔绝了外界的声响，只有通风管道传来的、单调沉闷的气流声。
墨城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被简陋的夹板固定。他脸上带着擦伤，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往日里欢脱的神采消失殆尽，只剩下疲惫和深深的忧虑。他时不时看向角落。
角落里，艾丽卡蜷缩着。她娇小的身体裹在宽大的囚服里，显得更加瘦弱。乖巧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机灵和自负，只有一片麻木的苍白。她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仿佛还沉浸在老狼被一枪爆头、马克坠入深渊、冉冰生死不明的画面里。
飞雪靠在对面的墙上，闭着眼睛。她身上的伤最轻，但眉宇间凝结的寒意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她的狙击枪被收缴了，但那股属于猎荒者顶尖狙击手的冷静和锐利并未消失，只是变得更加内敛，如同冰封的火山。
门上的电子锁发出“滴”的一声轻响，滑开了。
刺眼的光线从门外涌入，让习惯了昏暗的三人下意识地眯起眼睛。逆光中，一个穿着崭新上民制服的身影走了进来，是随影。他身后跟着两名荷光者护卫，冰冷的金属面具在灯光下反射着寒光。
墨城挣扎着想站起来，牵动了伤腿，疼得咧了咧嘴。“4068？”他声音沙哑，带着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你来干什么？查尔斯又想玩什么花样？”
随影没有立刻回答。他站在门口，目光扫过三人，尤其是在墨城扭曲的腿和艾丽卡空洞的眼神上停留了片刻。他脸上努力维持着一种刻意的平静，但眼神深处闪烁不定的光芒暴露了他的不安。
“叫我随影。”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会首大人赐的名。”
“随影？”墨城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换了个马甲，就以为能洗干净手上的血了？”
随影的脸色瞬间涨红，又迅速变得苍白。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墨城的讥讽，目光转向飞雪和艾丽卡：“会首大人有令。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飞雪缓缓睁开了眼睛，冰蓝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艾丽卡依旧蜷缩着，毫无反应。
“机会？”墨城冷笑，“把我们关在这里，然后说给机会？查尔斯会这么好心？”
“猎荒者小队需要重组。”随影避开墨城的目光，语速加快，“地面物资采集不能停。你们…熟悉地面，有经验。会首大人允许你们戴罪立功，参与下一次地面任务。”
“呵。”墨城嘴角的嘲讽更浓，“让我们下去送死？给灯塔省几发子弹？这就是查尔斯的机会？”
“任务目标…是马克队长。”随影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马克？！”
墨城猛地撑起身体，牵动伤腿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但眼中的震惊和怒火瞬间压过了疼痛。“马克？！他还活着？你们要对他做什么？”他几乎是在咆哮，“查尔斯这个疯子！他害得马克还不够惨吗？！”
飞雪的眼神也瞬间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冰刃，直刺随影。连蜷缩的艾丽卡，空洞的眼神里也闪过一丝微弱的波动。
随影被他们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身后的荷光者护卫上前一步，金属权杖在地上轻轻一顿，发出沉闷的威慑声。他稳住心神，脸上重新堆起那种刻意的强硬：“马克队长…现在情况特殊。会首大人认为，他对灯塔的未来至关重要。任务…是把他带回来。这是命令！”
“带回来？”墨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怎么带？用你换上去的上民身份去感化他？还是用荷光者的棍子把他敲晕？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你没看到吗？！”
“这不用你操心！”随影的声音也拔高了，带着色厉内荏的味道，“你们只需要服从命令！完成任务，过往的罪责可以一笔勾销！否则…”他顿了顿，眼神扫过三人，“你们知道后果。”
他不敢再多留，转身快步离开，仿佛身后有噬人的猛兽。合金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闭，再次将三人锁在昏暗与死寂之中。
墨城无力地跌坐回去，脸上愤怒和担忧交织。“马克…他还活着…查尔斯到底想干什么？”他喃喃道，目光投向飞雪。
飞雪依旧沉默，但冰蓝色的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凝聚。她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思考对策。
角落里，艾丽卡把脸更深地埋进了膝盖，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