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俞浡是抱着那条羊绒围巾醒来的。他把脸深深埋进去,像个瘾君子一样汲取着上面已经变得很淡、却依然能辨别出的雪松气息,傻笑了足足五分钟才起床。
他特意选了一件看起来最顺眼的米白色毛衣,搭配浅色牛仔裤,仔仔细细地把围巾叠好,装进一个干净的纸袋里。去公司的路上,他感觉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了许多,连带着看早高峰拥挤的地铁都顺眼了几分。
一到公司,他就把纸袋小心翼翼放在工位最显眼的地方,确保自己一抬头就能看到,然后开始时不时地瞥向手机。
他在等。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一个自然的借口,把围巾“还”回去。
然而,一整个上午,宋鹤眠那边都静悄悄的。没有微信,没有电话,仿佛昨晚那个互道“晚安”的人不是他。
俞浡心里那点雀跃和期待,像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瘪了下去。他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自己昨晚的表现太差劲?是不是那个眼角的吻只是他一时冲动?还是说……他后悔了?
这种不确定感让他坐立难安,连画图都失去了灵感,数位板上全是无意识的凌乱线条。
就在他对着屏幕第N次叹气时,前台的电话拯救了他。
“俞浡,有你的咖啡!”
他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跑着冲到前台。果然,跑腿小哥递过来的,是一杯还带着温热的拿铁,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订单备注依旧简单:「提神。」
没有署名,但俞浡知道是他。
他拿着咖啡回到工位,心里的阴霾瞬间被这杯小小的咖啡驱散。他插上吸管,喝了一口,香甜的奶泡和醇厚的咖啡完美融合,是他喜欢的口味。他甚至能想象出宋鹤眠在点单时,是如何精准地报出他的偏好。
这个男人……真是太会拿捏人心了。
先冷落你,让你忐忑不安,再适时地给予一点甜头,让你瞬间溃不成军。
俞浡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那个装着围巾的纸袋,心里又甜又涩。他点开微信,犹豫再三,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浡动人心:咖啡收到了,谢谢学长。(小猫捧心.jpg)】
【浡动人心:围巾我洗好了,怎么还给你?】
他发完就紧紧盯着屏幕。
这一次,宋鹤眠回复得很快。
【Song:不用洗。】
【Song:下班我去你们公司附近,顺便拿。】
他要过来!
俞浡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他赶紧回复:
【浡动人心:好!那我下班在公司楼下等你。】
放下手机,俞浡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欢快地流淌。之前的所有不安和猜测都被抛到了脑后,只剩下即将见面的期待和雀跃。
整个下午,俞浡工作效率奇高,灵感爆棚,甚至提前完成了原定的工作。离下班还有半小时,他就开始坐立不安,一会儿整理一下根本不需要整理的桌面,一会儿又跑去洗手间照镜子,确保自己的头发和衣着都处于最佳状态。
当下班时间终于到来,俞浡几乎是第一个冲出办公室的。他抱着那个纸袋,站在公司大楼门口的寒风里,既期待又紧张。
没过多久,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就滑到了他面前。
车窗降下,宋鹤眠今天戴回了那副银丝眼镜,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看起来斯文又禁欲,与昨晚那个摘掉眼镜、气息灼热的人判若两人。
“上车。”他言简意赅。
俞浡拉开车门坐进去,将纸袋递给他:“学长,你的围巾。”
宋鹤眠接过纸袋,看都没看就直接放到了后座。然后,他转过头,目光透过镜片,落在俞浡微微泛红的脸上和亮晶晶的眼睛上。
“等很久了?”他问,声音比电话里更低沉悦耳。
“没有,刚下来。”俞浡下意识否认,手指紧张地抠着安全带。
宋鹤眠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车内的空间狭小而密闭,那股熟悉的雪松味再次将俞浡包裹,比围巾上的残留气息要浓郁得多,也真实得多。
俞浡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脸颊温度持续升高,他觉得自己快要自燃了。他试图找点话题打破这令人心跳过速的沉默:
“那个……咖啡很好喝,谢谢。”
“嗯。”宋鹤眠应了一声,视线依旧没有移开,反而微微眯了眯眼,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景象,“你脸很红。”
俞浡:“!!!” 这人是故意的吧!
“车里……空调太足了!”他梗着脖子找借口。
宋鹤眠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似乎觉得他这副嘴硬的样子很有趣。他没有拆穿,只是伸手,将车内的空调温度调低了一些。
“晚上有安排吗?”他状似随意地问。
“……没有。”俞浡老实地回答。就算有,现在也得变成没有。
“那陪我吃个饭?”宋鹤眠发出邀请,语气自然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又吃饭?!俞浡心里的小鹿已经开始疯狂撞墙了。他发现自己对“和宋鹤眠吃饭”这件事,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力。
“好……好啊。”他听到自己干巴巴地回答。
宋鹤眠似乎满意了,终于移开视线,发动了车子。“想吃什么?”
“都……都可以。”俞浡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无暇思考事物。
“那就我做主了。”
车子平稳地行驶起来。俞浡偷偷舒了口气,感觉自己刚才像是在某种高压环境下接受了一场审问。他偏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努力平复着自己过快的心跳。
然而,他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总是瞥向身边那个专注开车的男人。
他今天没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分明,手腕上戴着一块设计简约的腕表,更衬得那截手腕清隽有力。
好看……
俞浡感觉自己像个变态偷窥狂,却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他甚至有股冲动,想拿出数位板,把此刻宋鹤眠开车的样子画下来。那专注的侧脸,微抿的薄唇,还有那双藏在镜片后、看不清情绪却深邃动人的眼睛……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制不住。
俞浡鬼使神差地,悄悄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摸出了小巧的数位板和触控笔。他假装在看窗外,实则利用车窗的暗色反光,偷偷地、飞快地在数位板上勾勒起来。
线条流畅,捕捉着身边人的轮廓,专注的神情,握着方向盘的漂亮的手……
他画得太投入,以至于没发现宋鹤眠不知何时已经减慢了车速,正用一种了然又带着点戏谑的目光,透过后视镜看着他。
“在画什么?”宋鹤眠突然开口。
俞浡吓得手一抖,触控笔差点掉下去。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手忙脚乱地想藏起数位板,脸颊爆红,语无伦次:“没……没画什么!我……我在记录灵感!”
宋鹤眠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密闭的车厢里回荡,带着磨砂质的磁性,听得俞浡耳根发麻。
“是吗?”他语调上扬,带着明显的调侃,“什么灵感,需要对着我记录?”
俞浡:“……” 被抓包了!好丢人!
他恨不得立刻打开车门跳下去。
看着俞浡恨不得缩成一团的鸵鸟模样,宋鹤眠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画好了,记得给我看看。”
俞浡把滚烫的脸埋进手掌里,感觉自己彻底没脸见人了。
这场暧昧的拉锯战里,他好像永远都处于下风,被对方吃得死死的。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反而……甘之如饴。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家看起来格调很高的江浙菜馆前。宋鹤眠停好车,侧过身,看着依旧把脸埋在手里装死的俞浡,伸手,轻轻碰了碰他发烫的耳尖。
“到了。”
他的指尖微凉,碰触到滚烫的皮肤,带来一阵清晰的颤栗。
俞浡猛地抬起头,对上宋鹤眠近在咫尺的、含着笑意的眼眸。
“再不下去,”宋鹤眠微微倾身,压低声音,气息几乎拂过他的唇瓣,“我不保证接下来只是吃饭了。”
俞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猛地松开。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推开车门,逃也似的下了车。
站在寒冷的空气里,他大口呼吸着,试图冷却脸颊的高温。
宋鹤眠也下了车,锁好车门,走到他身边。他看着俞浡通红的脸和闪烁的眼神,心情似乎极好,很自然地伸出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
“走吧。”
他的动作温柔自然,仿佛做过千百遍。
俞浡看着走在前面的挺拔背影,又摸了摸自己还在发烫的耳朵和被他整理过的头发,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感。
他快步跟了上去,与宋鹤眠并肩走进了那家餐厅。
他知道,口袋里那个数位板上,还保存着刚才车上那个仓促又失控的、关于宋鹤眠的速写。
而那幅画,恐怕是永远也不能给他看了。
至少,现在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