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如同最终判决，轻飘飘地落下。
顾怀瑾感觉自己的呼吸瞬间被扼住。
金丝边眼镜后的瞳孔剧烈收缩，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惊涛骇浪。
他死死地盯着乔眠，看着她那张美得惊心动魄、此刻却写满了“真诚祝福”和“拱手相让”的脸。
他策划这一切，是为了刺激她，是为了让她嫉妒，是为了打破她那该死的从容，是为了让她将目光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她竟然毫不在意。
她根本不在意他是否追捧别的女人，不在意他是否将价值连城的宝石送给别人，甚至不在意他今晚会和谁在一起。
他想起昨日走廊里——她带着玫瑰冷香逼近，指尖几乎触到他镜片，用气音问他床上会发出怎样的声音。
那时她眼底是燎原的火，带着将他从里到外拆解审视的兴味。
而此刻，她站在灯光下，像一株浸在冰水里的名贵兰花。
那双曾映着他失神模样的狐狸眼，此刻清澈得映不出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事不关己的祝福。
她甚至体贴地往后退了半步，为他和乔清初留出空间，仿佛在亲手斩断昨日的所有暧昧。
他看着她——那个真正搅乱他心绪的女人，正慵懒地抬手，将一缕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腕骨在灯光下白得晃眼，仿佛昨夜留下红痕的不是这截手腕。
一股迟来的、混合着懊悔与强烈不甘的情绪，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他精心策划的这场戏，非但没有让她产生半分波动，反而将自己置于如此可笑的境地。
金丝边眼镜的冷光，此刻像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他骤然翻涌的心绪。
就在这时，乔清初小心翼翼地凑近，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刻意的娇柔：“顾先生……您对我真好，我、我以后一定什么都听您的……”
她试图伸手去碰他的衣袖，指尖因兴奋而微微发颤。
顾怀瑾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避开，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清晰的疏离。
他垂眸看了乔清初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温度，只有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用错了场合的工具。
乔清初完全沉浸在狂喜中，丝毫没有察觉到顾怀瑾那一瞬间的僵硬和眼底的冰冷。
她脸颊绯红，眼波流转间带着难以自抑的娇羞，微微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吟，却难掩激动：
“顾先生……我真的很喜欢那枚‘日落之火’，谢谢您……”
她鼓起勇气，飞快地抬眼看了顾怀瑾一眼，又立刻垂下，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我……我一定会好好保管，不辜负您的心意。”
她甚至已经开始幻想，戴上那枚天价钻石后，将如何风光无限，如何将乔眠彻底比下去。
顾怀瑾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副沉浸在自我感动中的模样，金丝边眼镜将他深邃眼眸中的情绪彻底隔绝。
他挺拔的身躯在座位上投下沉稳的阴影，剪裁合体的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优越线条，只是周身散发出的气息，比刚才更加冷硬了几分。
他没有回应乔清初那带着明显暗示的感谢，只是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乔清初却将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和纵容，心中更是甜蜜，只觉得顾怀瑾是碍于场合才不便与她过多亲近。
她偷偷用余光打量着身边这个男人，只觉得他连沉默的样子都充满了成熟稳重的魅力，让她心醉神迷。
……
拍卖会落下帷幕。
宾客们开始陆续离场，三三两两地交谈着，目光却仍不由自主地瞥向那最引人注目的两处。
被各色女人环绕、脸色阴沉如水的顾怀瑾，以及被四位顶尖男人簇拥、慵懒如猫的乔眠。
乔眠似乎对后续的寒暄毫无兴趣，她慵懒地站起身。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一直安静跟在稍后位置的沈景辞，却忽然上前一步，恰到好处地挡在了乔眠面前。
他月白色的衣角在流动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清隽出尘。
“阿眠。”他开口，声音清润如玉，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乔眠停下脚步，微微挑起精致的眉梢。
在另外三个男人或锐利或玩味或沉默的注视下，沈景辞专注地凝望着乔眠，唇边那抹温和的浅笑依旧完美。
他没有去看其他男人，仿佛他的世界里此刻只有她一人。
“今晚的星空很美。甲板上视野极佳，能看到完整的银河。”
他顿了顿，目光带着一种纯粹的、不掺杂太多欲望的欣赏与邀请。
他微微欠身，姿态优雅得体，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诚恳:
“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阿眠一起去甲板上……散散步，看看星星？”
这话一出，连乔眠都微微怔了一下。
散步？看星星？
这种近乎纯情少年般的邀约，从心思深沉难测的沈景辞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极其强烈的反差感。
她身边的三个男人脸色也瞬间变得微妙。
但如此“纯情”又带着明显算计的邀请，还是第一次。
尤其是来自沈景辞，这种矛盾感和未知性，勾起了她极大的兴趣。
“看星星？听起来……倒是挺新奇的。”
她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沈景辞，仿佛在评估这个提议的价值。
沈景辞面对她的审视，没有丝毫慌乱，平静地回望着她，唇边的浅笑温和依旧，仿佛只是在等待一个寻常的答复。
但他微微抿紧的、色泽饱满的唇线，和那隐藏在宽大衣袖下、几不可察蜷缩了一下的手指，却泄露了他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乔眠将他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心中的兴味更浓。
她轻轻推开陆行俞揽在她腰侧的手，又对着脸色不虞的池野和若有所思的谢时泽递去一个眼神。
然后，她向前一步，靠近沈景辞，仰起那张清艳绝伦的小脸，狐狸眼中漾着狡黠而明亮的光芒。
“好啊，我也正想吹吹海风呢。”
她答应了。
在另外三个男人瞬间变得复杂难辨的目光中，乔眠对着沈景辞，露出了一个带着挑战和探索意味的、明媚妖娆的笑容。
……
海上的夜空，银河横亘天际，壮丽而神秘。
远离了宴会厅的喧嚣，只有海浪轻柔拍打船舷的声音，和海风带着咸涩气息的吹拂。
沈景辞选的这处甲板位置极好，僻静，视野开阔，仿佛独占了整片星空。
他体贴地脱下自己的月白色外衫，动作自然地铺在冰凉的栏杆旁的休闲长椅上。
“夜里风凉，别沾了寒气。”他声音清润，在寂静的夜空下显得格外温和。
乔眠没有拒绝，慵懒地在那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冷檀香气息的外衫上坐下。
她微微仰起头，望向浩瀚的星空，那双氤氲着迷雾的狐狸眼里，倒映着璀璨的星河，多了几分纯粹的欣赏。
“确实很美。”她轻轻开口，嗓音在海风中显得有些飘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抛开那些游戏，此刻置身于这无垠的星空下，感受着大自然的壮阔，一种难得的、近乎宁静的情绪，悄然蔓延。
沈景辞没有靠得很近，他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栏杆边，同样仰望着星空。
“小时候，家母常说，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
他忽然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回忆的悠远。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星轨，看似遥远，却总会在特定的时刻，产生交集。”
乔眠闻言，微微侧过头，看向他。星光落在他极黑的眼眸中，仿佛也被那深沉的漩涡吸了进去，看不真切情绪。
“那阿辞觉得，我们之间的星轨，是早就注定要交集的吗？”
她这话带着她一贯的、若有似无的撩拨，但在此刻星空大海的背景下，少了几分刻意，多了几分随性的探讨。
沈景辞缓缓低下头，极黑的眼眸对上了她带着笑意的目光。
星辉在他眼中流转，让他那总是温和含笑的假面，似乎也染上了几分真实的温度。
“我不知道是否注定。”
他回答得坦诚，声音清润。
“但我很庆幸，它们交汇了。”
他没有说什么动人的情话，语气甚至算不上热烈，但那份“庆幸”，在此情此景下，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显得真诚。
她原以为他会顺势说些更浪漫或更富算计的话。
他微微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但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没有侵犯她的安全领域。
海风吹动他月白色衣袂，清隽的身影在星空下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
“阿眠。”他深深望进她的眼底，那里面不再是平日温和的假面，而是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而复杂的情愫。
“你知道吗？在遇到你之前，我的人生就像一幅精心绘制、毫无瑕疵的工笔画。”
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自嘲的坦诚。
“每一步都经过精确计算，每一个选择都权衡利弊，甚至连微笑的弧度，都仿佛用尺子量过。”
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饱满的、色泽绯红的唇瓣，那个动作由他做来，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却又透着一丝冰冷的自省。
“我习惯了掌控，习惯了用温和作为最有效的武器，习惯了在不动声色间达成目的。”
他的目光掠过浩瀚的星河，最终重新落回乔眠脸上，那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灵魂。
“直到遇见你。”
他微微停顿，海风似乎也在这一刻静止，只有他清润的声音在夜色中流淌。
“你就像一颗闯入我既定轨道的、燃烧着冰焰的流星，蛮横，耀眼，无法预测。”
“你打碎了我所有的计算和伪装。”
他看着她，眼里清晰地倒映着她微微怔忪的神情。
“你让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还有失控这种情绪，原来失控……也可以是如此令人着迷的事情。”
“看着你游刃有余地周旋在他们之间，看着你享受掌控、追求刺激的模样，看着你明明拥有颠倒众生的魅力，骨子里却藏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纯粹与宁静的片刻向往……”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近，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敲打在乔眠的心上。
“我就在想，如果……”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她微微开启的红唇上，那眼神深邃得如同此刻的夜空，充满了诱惑与未知的危险。
“如果我撕下这身温润的皮囊，露出里面最真实、甚至可能……不那么好看的底色……”
他微微停顿，眼底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阿眠，这样的我……”
声音带着一种致命的、引人堕落的磁性，一字一顿地，清晰地问道：
“……会不会，比他们……更能让你觉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