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寂静的午夜街道上平稳行驶，窗外的霓虹如同流淌的光河。林默靠在座椅上，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松弛交织在一起，让他有些昏昏欲睡。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回放着今晚在仓库和荒地上发生的一切——云瑶带着“凝光萤”突然出现的温暖，萤火虫失控飞走的惊险，以及最后她无奈现身收拾残局，还分出一小队萤火虫护送他离开的场景。
这些画面反复闪现，让他心中五味杂陈。感激、歉意、一丝被看护的安心，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悄然滋生的亲近感。
回到出租屋时，已是凌晨两点。客厅里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小夜灯，张磊和月璃显然早已入睡。他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换好拖鞋，一抬头，却看见云瑶并未回房，而是端坐在她常坐的那张单人沙发上，仿佛在特意等他。那本厚重的古籍摊开放在膝头，但她并未阅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点点“凝光萤”带来的、若有若无的清新气息。
“还没休息？”林默有些意外，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嗯。”云瑶淡淡应了一声，合上膝头的书，“仙体无需凡俗睡眠那般长久。”
林默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两人之间隔着茶几，在昏暗的光线下沉默了片刻。仓库加班的疲惫和荒地追逐的紧张过后，此刻的宁静显得格外珍贵。
“今晚……谢谢你。”林默再次郑重道谢，这次说得更加诚恳，“要不是你，我一个人在仓库肯定又冷又无聊，说不定还会自己吓自己。”他顿了顿，想起那些飞走的萤火虫，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还有后来……给你添麻烦了。”
云瑶的目光在他带着倦意却真诚的脸上停留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无妨。‘凝光萤’受灵脉残迹吸引，亦是常情。倒是你，凡人之躯，深夜追入荒地，颇为不智。”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林默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关切？
“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林默挠了挠头，“就怕它们丢了或者惹出什么乱子，不好跟你交代。”
“仙界灵物，自有其性，非是凡间猫犬，岂会轻易走失或惹祸？”云瑶微微挑眉，似乎觉得他的担心有些多余，但并未深究，转而问道，“凡间职场，皆需如此夜间劳碌么？”
这个问题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仿佛在观察一种她不甚了解的生物习性。
林默苦笑了一下，放松身体靠进沙发里：“也不全是。但有时候紧急任务来了，或者项目赶进度，加班是常态。尤其是像我们这种……嗯，之前在总部做项目的，通宵都有过。”他想起以前在总部拼死拼活的日子，对比现在仓库的“清闲”，感觉像是上辈子的事。
“终日奔波，所求为何？”云瑶的问题总是这么直指核心。
林默被她问得愣了一下。所求为何？为了升职加薪？为了在大城市立足？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仅仅是因为身不由己，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向前？
他思考了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地回答：“可能……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或者，只是想抓住一些机会，让自己和家人过得更好一点，也更……有尊严一点吧。”他想起了被驳回的升职申请，语气里不免带上一丝自嘲，“虽然有时候努力也不一定有结果，就像我这次……”
云瑶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昏暗的光线柔和了她平日里过于清冷的轮廓，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疏离感。
“其实有时候我也挺羡慕你的，”林默看着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用为柴米油盐发愁，不用看老板脸色，不用挤地铁，还能用仙术……虽然有时候会出点岔子，”他赶紧补充，免得她又想起不愉快的回忆，“但至少活得……很自在。”
云瑶闻言，却轻轻摇了摇头：“仙界亦有仙界之规，仙途漫漫，清修孤寂，未必如你所想那般自在。况且，”她抬眼看向林默，眸子里映着微光，“若无目标，无处可归，纵有漫长寿元与神通，亦不过是漫长漂泊。”
林默怔住了。他从未想过，在云瑶这样看似超然物外的神仙心中，也会有“漂泊”和“归处”的概念。他一直以为，神仙都是逍遥天地，无牵无挂的。
“所以……你来凡间做任务，绑定我这个‘倒霉蛋’，也算是一种……‘归处’？”他试探着问，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
云瑶没有立刻回答，她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说道：“起初自是觉得麻烦。凡间浊气弥漫，规则繁琐，而你……”她顿了顿，似乎在想合适的词，“……颇为聒噪。”
林默：“……”
“但时日久了，”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林默耳中，“此地烟火气，你之……聒噪，张磊月璃之跳脱，反倒让本仙觉得，比那清冷仙界，多了几分……生气。”
她用了“生气”这个词，而不是“热闹”或者“有趣”。
林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暖流悄然蔓延开来。他看着她被夜色柔化的侧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位来自仙界的“笨蛋仙女”，并非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她也在观察，在感受，在一点点地融入这个她最初或许并不喜欢的世界。
而他自己，似乎也在她一次次或成功或失败的“帮忙”中，在她清冷外表下偶尔流露的笨拙关心里，悄然改变了对她的看法。从最初的排斥、麻烦，到后来的无奈、习惯，再到此刻，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和……心动。
仓库里萤火虫环绕的静谧，荒地上她及时出现的安心，此刻深夜谈心的微妙氛围……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鼓起了一丝勇气。
“云瑶，”他看着她，声音不自觉地放柔，“等……等任务完成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会立刻回仙界吗？”
问出这句话时，他感觉自己的手心有些冒汗。
云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缓缓转过头，目光与林默对视。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似乎有某种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就在林默以为她不会回答，或者会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时，她却微微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声音低得如同梦呓：
“……不知。”
不知。
不是“会”，也不是“不会”。
这两个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林默心中漾开了巨大的、带着希望的涟漪。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悸动涌上心头，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他不敢再追问，怕打破这微妙而珍贵的氛围。只是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或许是灯光错觉？），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夜深了，”云瑶忽然站起身，恢复了平日里清冷的语调，但仔细听，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明日还需劳作，早些安歇。”
说完，她不等林默回应，便抱着那本古籍，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林默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回味着刚才那短暂的对话和她的反应，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虽然前路依旧未知，任务依旧艰巨，但此刻，他心中充满了某种坚定的、温暖的力量。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即将破晓的天色，轻声自语：
“看来，得更加努力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