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麝月也不肯轻易放过他,“爷这会子正年轻,自然不知道其间的厉害。这酒喝进了人的肚子里,只在五脏六腑上头徘徊,时日久了,怕坏了根基呢。”
正说着话,袭人打从外头进来,叹道:“可说是呢。往日里不管说多少回,也只当了耳旁风。这几日劝上几句,又说是姨太太的好意,若不领受了,怕姨太太伤心呢,倒不顾忌自己的身子,白叫人跟在后头伤心。”
“罢,罢,罢,我不过才松快两三日,回来就换得你们这么些话。既如此,往后我哪里也不去,只在这屋子里头守着你们就是了。”
宝玉摇头叹气,赌气说道。
晴雯嗤笑一声,道:“若二爷真个说到能做到,倒是我们的福气了。怕只怕明儿一早起来,又忘了今日说了什么。”
“就算记得,也得装作忘了。”麝月在一旁补刀说道。
“哎呀,你们——”宝玉拿手指着她们几人,无奈摇头笑道。
晴雯进去放了帐子,麝月打了水与宝玉擦手擦脸,一时忙乱之后,服侍着宝玉上床睡了觉,这才回转自己的屋子,收拾东西准备歇息。
“这做客的不像做客的,若不是李嬷嬷去老太太跟前儿多嘴告了状,怕是回头宝二爷醉醺醺地回来,老太太非要把我们骂上一顿才罢。”
麝月一边铺床,一边说道。
晴雯叹了一口气,细想想前世每回宝钗过来这屋里,一双眼睛总是带着探究,似要看到人的心底去,直叫人身上发寒。
薛姨太太虽嘴上说最疼这个女儿,可素日宝钗的穿着打扮,却越发素淡。
哪个疼女儿的母亲不望着自己十几岁的女儿打扮得如同娇花儿一般?可见这疼不疼的,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反倒是对着宝玉招呼得紧,这些时日但凡是去得晚了,就叫人早早儿的过来唤,不知打得什么主意。
“好歹这回老太太说了二爷,又受了咱们那么些话,总要乖觉些日子,好生把这个年过去,又要忙娘娘省亲,也就没功夫往那边儿跑了。”
晴雯打了个哈欠,缩进被窝里头闭了眼,将睡未睡之际,听得麝月似问她:“老太太叫你给林姑娘做的袄裙可能在娘娘省亲前做得了?”
她闷闷应了一声儿,原来睡觉最是轻省不过的人,如今倒睡得沉稳。
次日一早起来,服侍着宝玉穿好了衣裳,宝钗便约了黛玉一起过来,寻他一起去了老太太屋里。
望着几人的身影,秋纹忍不住嗤笑道:“宝姑娘一日日也不知道走得多少路,倒比咱们这些做使唤人的还要费些力气。”
晴雯听了,抿嘴轻笑。
园子还不曾翻建的时候,梨香院就在园子东北门处,要从那边过来荣庆堂这里,要绕大半个荣国府才得到。
如今那院子给了小戏子们住,薛姨妈带着儿女搬到了荣府东北角的院子里头,虽说近些,比之黛玉处还是远着些。
这位宝姑娘每日里赶着黛玉起床的时候过来,加上自家起床梳洗换衣,怕是也要早起许多才掐得准这个点儿呢。
得了闲,晴雯才从箱子里头拿出来给黛玉做了一半的衣裳。
打从春日里她给黛玉做的裙子入了老太太的眼,又得了赏,今年有了好料子,老太太叫她给林姑娘做了几回衣裳。
如今手里的这套杏黄色白梅刺绣圆领袄并杨妃色的袄裙在十月的时候就到了她手里,只叫她慢慢做,却又说是预备着元妃省亲的时候好穿。
这会子皇帝已下了恩旨,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贾妃回家省亲,这样一来,时间便很有些紧张了起来。
好在断断续续已做了两三个月,只仔细收了尾,没有旁的事情也就得了。
最近府里来了宫里的姑姑,教奶奶姑娘们礼仪,性子跳脱的绣橘趁着二姑娘迎春学规矩,无事便来寻晴雯说话。
晴雯虽与她说不上亲近,但自她这里却是得到不少消息,她说她的,倒不强求晴雯有所回应,两人相处倒还和乐。
只是这回绣橘却不似先前那般活泼,坐在这里捧着茶杯发了半日呆,晴雯见她面上略有凄苦忧愁之色,难免开口问询。
“二姑娘的奶娘又把她的攒珠累丝金凤簪子给拿出去典当了使,如今眼瞧着娘娘省亲,几位姑娘头上都有戴的,只二姑娘头上没有,怕是大太太要拿我们出气哩。”
晴雯一愣,想起来前世也曾听过迎春屋里似出过这样的事,没想到却是从这般早的时候就开始了。
二姑娘迎春本就木头一样的性格,就手拧上两圈儿,她也能忍着疼不吭声儿的,倒叫自己的奶娘仗着奶过主子,在她的屋子里头耀武扬威起来。
“你管她做什么?别的姑娘头上都有戴的,只二姑娘没有,老太太和大太太问起来,你们只照实说了去好了。左右不过挨上一顿骂,那位妈妈却极有可能被撵了出去。
若是叫我说,我情愿挨上一顿骂,换她出去。也省得以后闹出更大的事故来,反带累了自己。”
绣橘沉吟半晌,撅了嘴道:“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昨儿个司棋问到她脸上,叫她早些把姑娘的簪子拿回来,莫叫大家都不好做人。偏刘嬷嬷的儿媳玉住儿嫂子又拿话挤兑我们。
说什么别人的奶娘都能仗着哥儿、姐儿的势得些子好处,她家老奶奶不过是拿去典了周转一番,又不是不拿回来了,偏我们事多要闹出来——说来说去,竟是我们的错儿了?偏姑娘又不理会,反怪我们不安生……”
她越发委屈,声音中竟带了一丝哽咽。
晴雯不自禁停下手中的针线,叹了一口气,张口欲要劝她,实实不知该从何说起。
若是主子自家立不起来,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再强势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白白叫旁人看了笑话罢了。
这府里头这么多的少爷小姐,若说叫自己的奶娘给钳制住的,除了迎春倒没有第二个人这样的窝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