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饺子,
李诗文累坏了,沾着枕头就睡了过去,睡得很沉,连眉头都舒展开了。
李砚秋没睡。
他坐在桌前,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着姐姐沉静的睡颜。
他知道,噩梦结束了,但留下的伤痕,需要时间来抚平。
第二天,李砚秋起了个大早。
他没吵醒李诗文,自己悄悄出门,在楼下的国营早点铺买了豆浆和油条。
等他回来,李诗文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发呆。
“姐,吃早饭。”
李砚秋把热乎的油条递过去。
李诗文接过油条,咬了一口,却没有尝到味道。
“秋儿,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她问,声音里带着迷茫。
“回家。”
李砚秋的回答简单干脆。
“可我的工作……”
“工作可以再找,命只有一条。”
李砚秋看着她。
“先跟我回家,把身体养好,剩下的事,以后再说。”
吃完早饭,李砚秋站起身。
“走,姐,我带你买东西去。”
“买东西?买什么?”
李诗文不解。
李砚秋没解释,拉着她就出了门。
两人来到江浙市最大的百货大楼。
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李诗文显得局促不安,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李砚秋却像逛自己家后院,直接拉着她上了二楼的女装区。
“同志,帮我姐挑两身换洗的衣服。”
他对着一个年轻的女售货员说。
售货员打量了他们一眼,见两人穿着普通,态度便有些懒散。
“那边都是,自己看吧。”
李砚秋也不在意,他自己动手,挑了一件天蓝色的布拉吉,又选了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
“姐,去试试。”
“不……不用了,太贵了。”
李诗文连连摆手,她看到了那件布拉吉的标价,要十几块钱,还有布票。
“拿着。”
李砚秋不容分说,把衣服塞到她怀里。
他走到柜台前,从兜里掏出一小沓钱和几张布票,拍在柜台上。
“开票。”
那售货员看到钱,眼睛亮了一下,态度立刻热情起来。
李诗文换上新衣服出来,整个人都亮堂了不少。
李砚秋又拉着她去买了新鞋,买了雪花膏,甚至还买了一块沪市牌的女士手表。
李诗文从一开始的拒绝,到后来的震惊,最后已经麻木了。
她看着弟弟像变戏法一样,从兜里掏出一张又一张大团结,眼睛瞪得溜圆。
“秋儿,你……你哪来这么多钱?”
她把他拉到角落,压低了声音问,脸上全是担忧。
“你不会是去干什么坏事了吧?”
“姐,你想什么呢?”
李砚秋笑了。
“忘了我跟你说的?老祖宗托梦了。”
他看三姐一脸不信,便换了个说法。
“前段时间,我在山上打了头大野猪,好几百斤呢,卖到县城黑市,挣了笔钱。”
这个说法,显然更容易让人接受。
李诗文半信半疑,但看着弟弟坦然的眼神,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一半。
“你放心花,哥有钱。”
李砚秋拍了拍她的肩膀。
“以后,我让你过上好日子。”
在江浙又待了两天,李诗文的精神好了很多。
李砚秋便准备带她回家。
“秋儿,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这边还得跟厂里办手续。”
李诗文还是有些放不下工作。
“办什么手续?”
李砚秋眉头一皱。
“那样的厂子,你还想待?”
“可……”
“没什么可是的。”
李砚秋打断她。
“先跟我回家休息几天,你要是真想工作,等风头过了,我托人给你在县城找个更好的。”
李诗文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
“那……厂里发生的事,别跟妈说。”
她小声叮嘱。
“我怕她担心。”
“我心里有数。”
两人买了火车票,踏上了回家的路。
……
火车抵达县城。
站台上,陈默手下的那个便衣男人早已等候多时。
“李同志,我们送您回村。”
“不用了。”
李砚秋摆了摆手,谢绝了他的好意。
“我们自己回去。”
他自有盘算。
便衣男人没再坚持,敬了个礼,便消失在人海中。
“秋儿,我们怎么回去?从这儿走到家,得大半天呢。”
李诗文看着空荡荡的双手,有些发愁。
“不走。”
李砚秋神秘一笑。
“姐,跟我来。”
他带着李诗文,径直走向县城里最大的供销社。
供销社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李砚秋一眼就看到了摆在最显眼位置的几辆崭新的自行车。
其中一辆二八大杠,车身漆黑锃亮,车把上还挂着红绸子。
是最新款的永久牌。
一个烫着卷发,涂着红嘴唇的女售货员,正靠在柜台上,嗑着瓜子。
她看到李砚秋和李诗文走近,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看可以,别乱摸。”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城市人对乡下人的优越感。
“摸坏了你们可赔不起。”
李诗文的脸,瞬间就红了,拉了拉李砚秋的衣袖。
“秋儿,我们走吧。”
李砚秋没动。
他走到柜台前,伸手指了指那辆永久牌自行车。
“同志,这车怎么卖?”
那售货员“噗”地一声,吐掉嘴里的瓜子皮,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哟,小同志,挺有眼光啊。”
她阴阳怪气地说。
“永久牌的,一百八十大元,外加一张工业券。”
她特意把“一百八十”几个字咬得很重。
“你有吗?”
周围几个买东西的人,也闻声看了过来,脸上都带着看热闹的表情。
李砚秋没理会她的嘲讽。
他只是平静地问。
“没票呢?”
“没票?”
女售货员笑得更欢了。
“没票也行,二百五,一分不能少!”
这个价格,是黑市价的两倍,纯粹是刁难人。
“秋儿……”
李诗文急得快哭了。
她觉得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
李砚秋终于回头,对她笑了笑。
“姐,别急。”
然后,他转过身,面对那个还在嗤笑的女售货员。
下一秒。
“啪!”
一声脆响。
一沓厚厚的“大团结”,被他狠狠地拍在了柜台上。
红色的钞票,在灰扑扑的柜台上,格外刺眼。
整个供销社,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那沓钱。
那厚度,少说也有三四百。
女售货员的笑声,戛然而止,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这车,我要了。”
他从那沓钱里,数出二十五张,推了过去。
“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