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心中微动。
看来京里有专司南下的消息,早已传遍运河沿线。百姓们既抱有微弱的希望,又根深蒂固地认为“官官相护”,最终雷声大雨点小。
这时,邻桌几个穿着稍体面些、像是小盐商或账房先生模样的人,正压低声音议论着什么,脸上带着忧色。容与侧耳细听,隐约听到“引价又涨了”、“仓耗报损太高”、“孝敬钱翻倍”等字眼。
她心中一动,端起粗瓷茶碗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故意用带着点书卷气、却又足够让邻桌听到的声音,对容易“感慨”道:“唉,读圣贤书,方知盐铁乃国之命脉。然观今日淮安之盐政,引价腾贵,仓耗虚高,层层盘剥,最终皆转嫁于黎民百姓之身!长此以往,民何以堪?国何以安?圣人之道,岂在盘剥民脂民膏乎?”
她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茶馆里,那清晰的“引价腾贵”、“仓耗虚高”、“盘剥民脂民膏”等词,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吸引了周围不少目光。
邻桌那几个小盐商脸色一变,惊恐地看向容与。
容易在桌下轻轻踢了容与一脚,眼神示意:过了!
容与却恍若未觉,反而提高了些声调,继续“忧国忧民”:“更可叹者,盐引流转,本为便民利国,如今却成豪商巨贾勾结官吏、垄断渔利之工具!盐工力夫,血汗所得,十不存一!此等蠹虫不除,盐政焉能得清?民生焉能得安?”
“啪!”一声脆响!邻桌一个小盐商吓得手一抖,茶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整个茶馆瞬间安静下来。说书先生也停了嘴,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这个口出狂言、不知死活的“穷酸书生”。
“哪……哪里来的狂生!竟敢在此妖言惑众,诽谤朝廷盐政!污蔑官商清誉!”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茶馆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穿着皂衣、手持水火棍的衙役!
为首一个班头模样的汉子,三角眼凶光毕露,指着容与厉声喝道,“给我拿下!带回衙门,治他个煽动民怨、扰乱地方之罪!”
茶馆里顿时一片哗然。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面露同情,更多人则是噤若寒蝉,生怕惹祸上身。
容易眼神一厉,手已按向腰间暗藏的软剑。
容与却轻轻按住他的手,对他微微摇头,示意不可妄动。
她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表演出一丝“惊慌失措”的书生模样,站起身辩解道:“差……差爷!学生只是……只是有感而发,议论几句圣人之道……何罪之有?”
“少废话!带走!”班头根本不听解释,一挥手,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扑上来,不由分说便扭住了容与的胳膊。
容易刚要反抗,容与再次用眼神制止了他。
“这位是我的书童,与此事无关!”容与挣扎着喊道。
班头瞥了一眼容易,见他衣着普通,不像有背景的样子,不耐烦地挥挥手:“滚一边去!再啰嗦连你一起抓!”
容易强忍怒火,眼睁睁看着容与被衙役粗暴地拖出了茶馆。他迅速隐入人群,消失不见。
容与被推搡着押进了淮安府衙阴暗潮湿的大牢。
牢房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霉味、汗臭和排泄物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
她被粗暴地推进一间挤了七八个囚犯的牢房。
“哟!新来的?细皮嫩肉的,还是个读书人?”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凑过来,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容与。
容与没理他,自顾自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抱着膝盖坐下,闭目养神。
她这副沉静的模样,倒让那汉子和其他囚犯有些摸不着底,一时没敢上前招惹。
没过多久,牢门哗啦一声打开。
一个穿着油腻号衣、挺着肚子、满脸油光的牢头踱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串钥匙,嘴里叼着根草茎。
“新来的小子!”牢头用脚尖踢了踢容与的腿,“叫什么?犯了什么事?”
容与睁开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书生气”:“学生……学生姓容,单名一个简字。只因在茶馆议论了几句盐政民生,便被……便被差爷抓了进来……学生冤枉啊!”
“议论盐政?”牢头嗤笑一声,三角眼在容与身上扫了扫,“小子,胆子不小啊!淮安这地界,盐字也是你能随便议论的?活该你倒霉!”
他蹲下身,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市侩的精明:“看你像个读书人,家里有点底子吧?想不想早点出去?”
容与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希冀:“当……当然想!不知……”
“嘿嘿,”牢头搓了搓手指,做了个要钱的手势,“这个数!大爷我帮你疏通疏通,关几天就放你出去!”
容与“为难”地低下头:“学生……学生家境贫寒,实在……实在拿不出……”
“没钱?”牢头脸色一沉,啐了一口,“呸!穷酸!那就别怪大爷不讲情面了!”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容与:“按规矩,你这种妄议盐政、煽动民心的,轻则杖责二十,枷号三日!重则……嘿嘿,发配盐场煮盐,三年五载别想出来!”
发配盐场煮盐?容与心中猛地一跳。
这正是她想要的信息!
她立刻“惊恐”地抬起头:“煮……煮盐?学生只是说了几句话……”
“几句话?”牢头冷笑,“你那些话,句句都是要命的!也就是大爷我心善,看你可怜!这样吧……”
他眼珠一转:“没钱也行!看你身子骨还行,去盐场干几个月苦力,抵了这罪过!怎么样?总比挨板子、戴枷锁强吧?”
“盐场?”容与“犹豫”着,“学生……学生从未做过这等粗活……”
“哼!由不得你选!”牢头不耐烦地挥挥手,“算你运气好!这两天正好有一批人往盐场送!你就跟着去吧!好好干活,少说话!熬过几个月,自然放你走!”
说完,他不再理会容与,锁上牢门,哼着小曲晃悠着走了。
牢头一走,容与脸上的“惶恐”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思和计划得逞的微光。
发配盐场?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盐场才是盐政最核心、最黑暗、也最可能暴露真相的地方,她正愁如何深入盐场内部探查,这牢头就给她指了条“明路”!
……
夜深人静,牢房里鼾声四起。
容与靠着冰冷的墙壁,毫无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