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豫章府城的容宅,空气中弥漫着即将远行的忙碌与一丝离别的愁绪。
李月棠虽已下定决心随“儿子”赴京,但真正开始打点行装,看着这住了多年的熟悉院落,心中难免百感交集。
容与则一面安抚母亲,一面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各项事务。
家中仆从不多,除了莲蓉这个猫霸王一定要带走之外,便是老王夫妻俩和他们的一双儿女——王墨与王琴。
这日午后,容易将老王一家唤至堂前。
李月棠坐在主位,容与侍立一旁。
“王叔,王婶,”容与声音温和,目光扫过眼前恭敬站立的四人,“此番我奉旨归京,母亲亦将随行。家中宅院、田产需人留守照看。”
老王夫妻闻言,对视一眼,心中满是对未知命运的惴惴。
王二躬身,试探着回道:“少爷、夫人放心……老奴一家定当尽心竭力,看好门户田产,绝不敢懈怠!”
容与点点头,目光落在站在父母身后、已长成高大青年模样的王墨身上。
王墨今年十八,身板结实,面容憨厚,眼底却透着几分机灵。
容与从母亲口中得知,他已有了情投意合的姑娘,老王夫妻俩正想求着给儿子娶妻,李月棠倒是早就想答应了,只是一直没来得及去办。
“王墨,”容与唤道,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你与小翠姑娘的事,我与母亲都已知晓。你二人情意相投,是桩好事。”
王墨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紧张地搓着手。
“家中虽不宽裕,但也不能委屈了你们。”容与看向母亲,李月棠含笑点头。
容与继续道:“我与母亲商议,择个吉日为你们把婚事办了。一应开销用度,皆由家中承担。也算全了你多年的辛苦。”
老王夫妻闻言,惊喜交加,连连躬身道谢,眼中满是感激。王墨更是激动得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儿地傻笑点头,甚至还想跪下磕头,只是被容与制止了。
“此外,”容与话锋一转,语气郑重,“王墨,你自小在容家长大,勤勉忠厚。今日,我便做主,放你良籍。”
此言一出,堂内瞬间安静下来。老王夫妻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容与。
放良?这意味着王墨从此不再是奴仆,而是自由身了!
“少……少爷……”王墨结结巴巴,巨大的惊喜让他脑子一片空白。
“你与小翠成婚后,便留在豫章府城。”容与目光扫过老王夫妻,“老王叔、王婶年岁渐长,身边需人照料。家中宅院、城外那几十亩薄田,也需可靠之人打理。”
“王墨,你性子沉稳,做事踏实,也不乏急智,这守家护院、照看田产之事,我便托付于你。若有疑难不决之处,可去寻我大姐容婉商议,她自会提点于你。”
王墨这才反应过来,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少爷大恩!王墨……王墨定当肝脑涂地,看好家业,侍奉好大小姐!绝不负少爷和老夫人的信任!”
老王夫妻也激动得老泪纵横,拉着儿子一同跪下磕头。
这一次,容与没有阻止,只是片刻后便示意他们起身。
随即,她的目光落在刚刚起身,同样满怀喜悦,眼神却格外清亮的王琴身上。
王琴今年十六,出落得亭亭玉立,不再是当年那个跟在哥哥身后的小丫头了。
她梳着简单的丫髻,穿着一身干净的青布衣裙,身姿挺拔,眼神灵动,带着一股不同于寻常丫鬟的沉静与聪慧。
容与这次归家,才发现这个几乎看着长大的小丫头,不仅女红出色,竟还偷偷跟着大姐认了不少字,偶尔翻看容妍留在家的杂书,竟也能看个半懂,心思颇为灵巧。
“王琴,”容与看着她,语气温和中带着一丝询问,“此番进京,路途遥远,母亲身边需个妥帖细心的人照料。你……可愿随我与老夫人同去金陵?”
王琴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几乎是立刻就要点头答应,但良好的教养让她强压下激动,先看向自己的父母。
老王夫妻脸上露出不舍,但更多的却是对主家的忠诚和对女儿前程的期许。
老王搓着手,憨厚地笑着:“琴丫头……少爷和老夫人看得起你,是你的福气!主家待咱们好,去了京城,你要好好伺候老夫人和少爷,别……别给主家添麻烦……”
王婶也抹着眼泪,连连点头:“是是!琴儿,去了要机灵些,多听老夫人的话……”
王琴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容与和李月棠深深福了下去,声音清脆而坚定:“奴婢王琴,愿随老夫人、少爷进京!定当尽心竭力,侍奉周全,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她抬起头,眼中那份渴望清晰可见。
她不想像许多丫鬟那样,到了年纪就被父母或主家随意许配给某个男人,生儿育女,一辈子困在方寸之地。
京城!
那可是少爷和妍小姐闯荡的地方!是她只在话本里听说过的繁华世界!
这个机会,她一定要抓住。
容与看着王琴眼中那份不同于寻常仆婢的、带着勃勃生机的渴望,心中了然。
她从不怕女孩子有野心,正相反,有野心才有未来。
她微微颔首,笑道:“好。你便收拾行装,随我们进京。到了那边,自有你的差事。”
她又转向老王夫妻,温声道:“王琴此去,我与母亲自会照拂。你们二老在豫章,有王墨和小翠照料,我也放心。家中一应事务,王墨若有拿不准的,切记多去请教我大姐容婉。她就在城中容香记,离得不远。”
“是!是!老奴记下了!多谢少爷!多谢老夫人!”老王夫妻连连应声,心中虽有不舍,却也因儿女都有了着落而倍感踏实。
安排妥当,宅院中便忙碌起来。
王墨和小翠的婚事办得简单而热闹,邻里乡亲都来道贺,为这即将远行的主家增添了几分喜庆。
王琴则跟在李月棠身后,仔细学着如何更妥帖地照料她的起居,同时收拾行装,小脸上满是认真与期待。
李月棠看着家中井然有序的安排,看着“儿子”沉稳周全的处事,心中那份离乡的愁绪也被冲淡了许多。
她抚摸着即将带走的几件旧物,目光望向北方。
容与这次回来,本还打算去探望恩师,可惜时间不凑巧,静笃居士似乎又访友去了,她在山上住了几天,帮恩师修了修后山的水车而后便像下山去了。
又过几日,官船沿着赣江北上,在金陵缓缓靠岸,巨大的船身挤压着浑浊的江水,发出沉闷的声响。
码头上人声鼎沸,挑夫、脚力、接船的仆役、等候的商旅混杂一处,喧嚣如同沸腾的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