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舟推开门时,巷口的老槐树还挂着半串残雪,风卷着雪沫子扑在脸上,凉得人鼻尖发紧。他裹了裹藏青棉袍,目光落在巷尾那扇虚掩的朱漆门上——门楣上“苏记”的木牌裂了道细纹,是去年冬天冻的。
抬手叩门时,指腹先触到门板上未化的雪,湿冷的凉意顺着指缝往上爬。里头没立刻应声,只听见铜铃轻响,该是苏晚正在收拾药柜。他候了片刻,正想再叩,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苏晚穿着件月白夹袄,发间别着支素银簪子,见了他便往后退了半步,抬手拢了拢领口:“林先生怎么来了?这雪天路滑。”她说话时呵出的白气裹着药香,是当归混着甘草的暖味。
林砚舟侧身进门,目光扫过院里那株腊梅——枝头还剩几朵残瓣,雪压着花瓣边缘,倒比盛开时多了几分韧劲。“来送样东西。”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过去时指尖微顿,“前几日去西郊,见山涧有冰棱,想着你药庐里需用干净冷水,便凿了些冻在瓷瓮里带来。”
苏晚接过布包,指尖触到裹在外头的厚棉絮,还带着些余温。她低头掀开一角,见瓷瓮口封着油纸,隐约能看见里头冰棱的透亮。“劳烦林先生跑这一趟。”她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点从门外带进来的雪粒,“不如进来喝杯热茶?刚煮了陈皮普洱,驱寒正好。”
林砚舟没推辞,跟着她往里走。药庐里陈设简单,靠窗摆着张旧木桌,桌上摊着本翻开的《本草图经》,旁边放着个研钵,里头还剩些没研完的川贝。苏晚给他倒茶时,他瞥见桌角压着张纸条,上面是娟秀的小楷,写着“明日需补麦冬、玉竹”。
“近来问诊的人多吗?”林砚舟端起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暖意慢慢漫开。
苏晚在他对面坐下,拢了拢袖口:“倒还好,多是些风寒感冒的。前几日巷口张阿婆咳得厉害,给她配了些杏仁止咳汤,昨日来复诊,说好多了。”她说话时语气平和,眼尾带着点浅淡的笑意,“倒是林先生,这几日没见你去书坊,是忙着整理旧籍?”
林砚舟指尖在茶盏沿轻轻划了圈,目光落在窗外的腊梅上:“嗯,前些日子从旧书堆里翻出本宋刻本的《伤寒论》,有些页脚残了,正想着修补。”他顿了顿,又道,“对了,上次你要的《千金方》,我托人在江南寻到了刻本,过几日送过来。”
苏晚眼睛亮了亮,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真的?那可太谢谢林先生了。我找那本书找了好久,之前只在药铺里见过手抄本,好多地方都缺漏了。”她说话时嘴角扬起,露出点浅浅的梨涡,倒比平时多了几分鲜活。
林砚舟看着她的模样,喉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细密的雪粒落在窗棂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端起茶盏喝了口,普洱的醇厚混着陈皮的清甜在舌尖散开,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熨帖得很。
两人又聊了些关于医书的事,从《本草纲目》的修订,到历代医家的用药心得,不知不觉间,窗外的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林砚舟看了眼天色,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免得雪下大了路难走。”
苏晚也跟着站起来,送他到门口。她递过一把油纸伞:“林先生拿着吧,这雪看着还得下一阵。”
林砚舟接过伞,指尖触到伞柄的温润,是打磨得光滑的桃木。“多谢。”他抬眼看向苏晚,见她站在门内,身后是药庐暖黄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有些长,“那瓷瓮里的冰棱,若是不够用,再跟我说。”
苏晚点头,又叮嘱道:“路上慢些走,雪地里容易打滑。”
林砚舟“嗯”了一声,转身走进雪里。油纸伞撑开时,挡住了漫天飞雪,他回头望了一眼,见苏晚还站在门口,月白的身影在雪色里格外分明。他顿了顿,终究还是转过身,一步步往巷口走,脚步声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又被新落的雪轻轻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