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的木窗被晚风推开时,灶台上的铜锁正泛着温润的光。鹿筱将最后一碗药膳端给蹲在墙角的狸花猫,猫爪搭着碗沿舔了两口,突然竖起耳朵往巷口望——那里传来木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混着熟悉的铜铃叮当。
“是送药草的车。”阿木扒着门框往外瞧,小手指点着巷口那辆盖着蓝布的板车,“马车上好像有个人!”
鹿筱擦着手走出屋,看见赶车的老汉正扶着个穿灰布衫的青年下车。青年脊背有些驼,手里攥着个布包,抬头时露出半边缠着纱布的脸,眼睛却亮得惊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药坊门楣上挂着的木槿花灯笼。
“这是……”风若月刚从后院晾完药草出来,看见青年时突然顿住,手里的竹篮“哐当”落在地上,“若风?”
青年浑身一震,纱布下的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挤出沙哑的气音:“姐……”
鹿筱这才想起风若月提过的弟弟。当年蛇族内乱,年幼的风若风被仇家掳走,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不在人世,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里。她刚要上前招呼,却见风若风突然往后缩了缩,右手下意识捂住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别怕,都是自家人。”夏凌寒从屋里端出板凳,声音放得极轻,“你姐姐这十年,天天都在念叨你。”
风若风的目光扫过院里的木槿花丛,又落在敖翊辰耳后的龙鳞上,喉结滚动着,突然从布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木盒。盒子是黑檀木做的,边角磨得发亮,盒盖上刻着条小蛇,蛇嘴里衔着朵木槿花,正是蛇族嫡系才有的纹样。
“这是……父亲留下的。”他打开盒子,里面铺着层暗红的绒布,放着半块残缺的玉佩,玉质通透,与萧景轩那对合璧玉佩的质地如出一辙,“掳走我的人说,拿着这个能换解药……可我总觉得,它该交给懂药的人。”
鹿筱接过玉佩时,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灼烫。玉佩断裂处的纹路里,嵌着些微黑色的粉末,凑近闻时,竟有股淡淡的杏仁味——是母亲日记里提过的“锁魂散”,当年萧承安用来暂时压制龙骨戾气的药粉,药性霸道,需用木槿花蜜调和才能解。
“你中了锁魂散的余毒。”她转身往药柜走,指尖划过一排排药罐,“这毒不会致命,却会让人夜夜梦见被锁链缠绕,时间久了,魂魄会被一点点磨碎。”
风若风猛地抬头,纱布下的眼睛里满是震惊:“你怎么知道?我每晚都梦见自己被关在青铜笼子里,笼子上全是锁链,越挣扎勒得越紧……”
“因为我娘也中过这毒。”鹿筱取出装着木槿花蜜的陶罐,舀出两勺倒进药碗,又撒了把晒干的艾草碎,“当年她为了救被龙骨戾气所伤的人,以身试毒,日记里记着解法:用晨露浸润的木槿花瓣,混着龙族的冰泉和蛇族的毒液,蒸三个时辰才能去根。”
敖翊辰突然抬手,掌心凝出颗冰蓝色的水珠,水珠落地时化作个小小的水洼,里面浮着细碎的冰晶:“这是东海的冰泉,蕴含龙族本源之气,或许能替代晨露。”
风若月早已找出封存的蛇毒玉瓶,指尖还在微微发颤:“若风,当年父亲就是为了护着这半块玉佩,才被仇家……”话说到一半,突然被风若风抓住手腕。
“姐,我知道。”青年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们逼我说出玉佩的秘密,我说不知道,他们就往我脑子里灌毒……可我总记得父亲说过,蛇族的玉佩和龙族的龙骨本是一对,合在一起能找到藏在木槿秘境里的医书。”
“医书?”萧景轩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修复好的锁魂笛,笛身上的木槿花纹在灯下泛着光,“我爹的日记里提过,上古有本《合鳞经》,记载着如何用龙蛇之鳞炼制解药,只是后来遗失在秘境里了。”
鹿筱突然想起那些涌入脑海的古老方子,其中有几页的边角画着秘境的轮廓,入口处标着“三锁齐鸣”的字样。她看向院角那五枚并排躺着的铜锁,锁身的木槿花印记正在月光下轻轻颤动,像是在呼应什么。
“阿木,去把灶膛里的火捅旺些。”鹿筱将半块玉佩放进陶罐,又倒入冰泉和蛇毒,“我们今晚要炼一味新药,叫‘解鳞汤’。”
孩子举着火钳跑过来,火光映得他小脸上的龙骨珠印记闪闪发亮:“鹿姐姐,爹爹说秘境里有会唱歌的鱼,是不是和天上飞的锦鲤一样?”
“或许吧。”鹿筱搅动着陶罐里的药汁,药汁泛起蓝绿色的泡沫,泡沫破裂时飞出细小的光点,落在每个人的衣襟上,“等炼好这味药,我们就去找找看。”
风若风看着陶罐里翻滚的药汁,突然低声说:“掳我的人里,有个穿黑袍的老者,总对着块龙鳞碎片念叨‘敖翊辰的锁快松了’……他是不是和你们说的龙骨戾气有关?”
敖翊辰的动作猛地一顿,耳后的龙鳞瞬间变得冰寒:“是玄冥老怪。当年龙族内乱,他偷走了先祖的龙鳞,用禁术炼化成锁魂器,我的锁链就是他设下的。”
夏凌寒突然拍响桌子:“先皇帛书里提过这个人!说他精通换魂术,能将活人的魂魄锁进器物里,萧承安的魂魄之所以被卡在龙骨中,恐怕就是他搞的鬼!”
话音刚落,院外突然传来几声鸦鸣,月光被乌云遮去大半,巷口的蓝布板车不知何时变得空无一人,只有赶车老汉留下的鞭子落在地上,鞭梢缠着片发黑的蛇鳞。
“不好!”风若月抓起药锄冲向门口,“那老汉有问题!”
鹿筱紧随其后,刚跑出巷口,就见远处的寒潭方向亮起一团黑雾,黑雾中隐约有无数锁链冲天而起,将盘旋的锦鲤群困在中央。锦鲤的鳞片纷纷脱落,化作点点银光,被黑雾一点点吞噬。
“他在抢龙骨珠的灵力!”敖翊辰化作龙形冲天而起,冰蓝色的龙尾扫过黑雾,激起漫天冰屑,“鹿筱,快用铜锁镇住阵眼!”
鹿筱立刻取出五枚铜锁,指尖在锁身上快速划过,锁芯发出“咔哒”的轻响,五朵木槿花印记同时绽放,在空中组成个巨大的阵法。阵法落下时,黑雾里传来凄厉的惨叫,锁链断裂的声响此起彼伏,被困的锦鲤群趁机冲出重围,往药坊的方向飞来。
“若风,把玉佩举起来!”鹿筱大喊着,掌心的铜锁阵法突然射出五道金光,与风若风手中的半块玉佩相连,玉佩断裂处的黑纹正在金光中慢慢消退,“这玉佩是打开秘境的钥匙,快用你的血激活它!”
风若风咬着牙咬破指尖,鲜血滴在玉佩上的瞬间,玉佩突然腾空而起,与萧景轩那对合璧玉佩在空中相撞,发出清越的鸣响。三枚玉佩合在一起,化作道光柱直冲黑雾中心,光柱里浮现出本古朴的医书虚影,书页翻动的声响里,传来无数医者的低语。
“是《合鳞经》!”萧景轩激动得声音发颤,“我爹找了一辈子的医书!”
黑雾中的惨叫声愈发凄厉,玄冥老怪的身影在光柱里渐渐显形,他身上缠着无数锁链,锁链尽头连着个青铜鼎,鼎里正冒着黑紫色的烟——是用无数生灵魂魄炼制的毒烟。
“你们毁了我的大事!”老怪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他猛地扯断锁链,青铜鼎朝着鹿筱飞来,“就让这药坊变成你们的坟墓!”
千钧一发之际,阿木突然举起掌心的龙骨珠印记,印记射出的金光撞上青铜鼎,鼎身瞬间布满裂痕,里面的毒烟化作只黑色的巨蛇,张开獠牙扑向孩子。
“小心!”鹿筱扑过去将阿木护在怀里,后背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冰锥刺穿。她回头时,看见巨蛇的獠牙上沾着她的血,而那血滴落在地上,竟燃起了金色的火焰,将巨蛇烧得发出哀嚎。
“是木槿花的灵力!”风若月举着药锄劈向巨蛇七寸,“鹿筱的血里有龙骨珠和铜锁的力量!”
敖翊辰的龙尾横扫而来,将黑雾彻底打散。玄冥老怪的身影在金光中化作点点飞灰,只留下块焦黑的龙鳞落在地上。鹿筱捂着流血的后背坐下,看见自己的血滴在青石板上,竟开出一朵朵小小的金色木槿花,花茎上缠着细微的锁链纹路,正被花瓣一点点吞噬。
“姐姐!”阿木的小手按在她的伤口上,掌心的龙骨珠印记发烫,伤口处传来阵阵暖意,“爹爹说过,姐姐的血能治好所有伤。”
鹿筱笑着摸摸他的头,视线却被巷口那辆板车吸引——蓝布被风吹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药草,最上面放着个熟悉的锦盒,正是母亲当年装药膳方子的盒子。她打开盒子,里面除了几张泛黄的纸,还有根银簪,簪头的铜锁上刻着个“婉”字,与她袖袋里的那枚一模一样。
“原来苏婉儿的魂魄,一直附在这簪子里。”萧景轩拿起银簪,簪头突然闪过道白光,化作个穿浅粉衣裙的女子虚影,眉眼温柔,正对着他浅浅一笑,“爹用龙骨戾气造出傀儡时,悄悄把婉儿的魂魄锁在了簪子里,怕她被戾气吞噬……”
虚影对着众人福了福身,化作一道光钻进木槿花丛,花丛里突然开出一朵粉色的花,花瓣上印着铜锁的纹路,与周围的花交相辉映。
风若风扶着姐姐走到鹿筱身边,手里的半块玉佩已经变得完整,玉面上的蛇形纹路里,多出了道细微的龙鳞印记:“这玉佩说,秘境的入口就在寒潭底下,要等木槿花开满潭边才能打开。”
鹿筱看向寒潭的方向,那里的木槿藤蔓已经爬满了潭岸,月光下,无数花苞正在缓缓绽放。她低头看向掌心的金色花痕,突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最后一句批注:“所有锁痕,皆是药方。”
灶台上的陶罐还在咕嘟作响,解鳞汤的香气顺着晚风飘向巷口,与木槿花的甜香、龙涎香的清冽、蛇鳞的微腥交织在一起,酿成一种新的味道,温暖而坚定。
阿木抱着狸花猫蹲在灶边,看着火苗舔着罐底,突然指着窗外:“姐姐你看,锦鲤又回来了!”
鹿筱抬头望去,无数银色的锦鲤正围着药坊盘旋,鱼鳍上沾着的木槿花瓣落在院里,像是下了场温柔的雨。她知道,秘境的门即将打开,《合鳞经》的秘密、母亲的魂魄、玄冥老怪的余党……还有无数未解的锁痕在等着她。
但此刻,闻着陶罐里飘出的药香,看着身边一张张带着伤痕却充满希望的脸,她突然觉得,那些缠绕的锁链又算得了什么。毕竟,她的药膳方子才刚刚开始酝酿,而最好的药材,从来都是时间与人心。
风若月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光映得她手腕上的蛇鳞印记闪闪发亮:“鹿筱,明天我们去采晨露吧,解鳞汤还差最后一味药引。”
鹿筱点头,将母亲的锦盒收好。窗外的木槿花又开了一朵,花瓣落在阿木的小衣襟上,与那朵绣成血色的木槿花重叠,竟分不清哪朵是伤痕,哪朵是新生。
夜色渐深,药坊的灯却一直亮着,像颗温暖的星子,落在阳城的褶皱里,也落在无数等待被解开的锁痕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