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梁间,龙涎香化作缱绻幽思,缠绵不去。昨夜溅落金砖的血迹,已被岁月砂纸细细打磨,只留下几处黯淡印记,宛如淮南舆图上蜿蜒水泽,诉说着尘封往事。
表面风平浪静的朝堂,实则暗潮汹涌。各方势力博弈早已突破淮南界限,在楚地、闽地、后蜀与南汉的广袤土地上,激荡出层层涟漪。
王朴拄着湘妃竹杖,从文臣队列中缓步走出。青布袍袖沾着无名祠的香灰,恰似岁月镌刻的勋章。他手中那卷《新平边策》泛着陈旧的米黄色,这是三年间七次修订的心血结晶。边角处的褶皱里,藏着无数个烛火摇曳、辗转难眠的夜晚。
“陛下,南唐倚仗江淮天险,水师更是精锐非凡。” 王朴的话语随着竹杖叩击金砖的节奏,在空旷大殿中悠悠回荡,“您看其布防,皇甫晖的三百楼船列阵淮水,看似坚不可摧,实则暗藏致命破绽 ——” 竹杖如出鞘利剑,猛然指向舆图上的涡口,“此处水流湍急,楼船转向极为困难,正是我军新式脚踏船大显身手的绝佳之地。”
恰在此时,殿角铜钟被风撞响,清脆声响惊起檐下铁马,叮咚作响。
赵虎自武将班列阔步而出,玄甲上的铜钉在晨光下闪烁着耀眼光芒:“启禀陛下,护榷军新造百艘脚踏船,摒弃传统风帆,全靠踏轮驱动。臣在汴河试航三月,即便逆水而行,船只也能疾驰如飞,定能牢牢锁住涡口这一咽喉要道!” 说着,他解下腰间的船模,紫檀木打造的船体上,十二组踏轮精巧咬合,陈琅麾下墨工坊的鬼斧神工展露无遗。
柴荣指尖轻叩御案,目光在船模上短暂停留后,忽而转向陈琅:“皇商司有何高见?”
陈琅双手捧着鎏金托盘上前,盘中整齐叠放着两卷文书。底层的《河山一统论》用桑皮纸誊写,朱砂入墨,遇水不化;上层的南征战券样本,以澄心堂纸印制,庐州盐场的朱印点缀在边角,流转着温润光泽。
“陛下,王相公的水战之策,如同锋利的锋芒,可直破敌军战甲;而臣的经济之策,则似釜底抽薪,直击要害。” 他缓缓展开战券,“此券以庐州盐场十年收益作为凭证,一贯战券可兑换半石盐,或抵税两贯。百姓购买战券,既能助力军饷筹集,又能从中获利。”
户部尚书范质突然出列,玉带随着朝服抖动轻轻摇晃:“陈总掌事好大的口气!庐州盐场年产不过三十万石,十年收益又如何兑付百万贯战券?” 他的话语中暗藏嘲讽,却无人知晓,他的女婿早已暗中收受南唐贿赂,立场悄然偏移。
陈琅从容不迫地从袖中抽出账册:“范大人有所不知,探闻局已查明,南唐在宣州、歙州私藏十二万石盐。赵虎将军的脚踏船,不仅能用于作战,更可运输这些私盐。一旦涡口被我军掌控,这些私盐尽归我朝所有,战券的兑付自然毫无问题。” 他转身面向柴荣,目光坚定如炬,“不仅如此,臣已命义弟陈磊携带密信南下,许诺吴越战后可分得南唐茶利的三成。若钱俶出兵截断茶路,不出半年,金陵必将成为一座孤城。”
“好一个精妙的经济绞杀之计!” 柴荣抚掌大笑,手中的青铜爵也随之轻轻颤动。七年前澶州因缺盐导致军心不稳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深知盐利对于军心士气的重要性,“王朴执掌军事,陈琅筹措粮饷,双策齐发,何愁南唐不灭?”
王朴抓住时机进言:“臣恳请陛下定下三路伐唐之策:
东路由赵匡胤率领殿前司主力攻打濠州,此乃南唐的粮草重镇;
西路命赵虎带领护榷军五千将士,驾驶百艘脚踏船,从寿州向东进军,牵制南唐水师;
中路则由李重进率领侍卫亲军,直取广陵,直捣南唐中枢!”
竹杖在舆图上划出三道凌厉的弧线,仿佛三把利剑,直指金陵。
然而,柴荣心里明白,这场南征背后,其他割据势力的动向同样不容忽视:
楚地武平军盘踞在朗州、潭州一带,虽历经数年内乱,但仍保有两万精锐步卒。其水军依托洞庭湖天险,三百余艘战船多为小型快船,擅长在水网地带进行突袭与游击;
闽地残余势力以清源军留从效为首,控制着泉州、漳州,麾下万余士卒精于山地作战,且掌握着先进的火器铸造技术,其工坊制造的霹雳火球威力惊人;
后蜀占据天府之国,拥兵十万,分别驻守在剑门关、夔州等险要之地,蜀道天险易守难攻,蜀地兵甲精良,弓弩制造技术更是独步天下;
南汉坐拥岭南,军队总数约七万,其精锐象兵军团纵横两广,数百头铁甲战象冲锋时声势震天,再加上控制着海上贸易通道,财力雄厚,能够购置大量精良军械。
柴荣起身时,明黄龙袍轻轻拂过战券,金线与朱砂相互辉映,光彩夺目。“准奏!” 他摘下 “定乱兴邦” 的御笔匾额,掷地有声,“即日起,三司调拨粮饷,枢密院整备军械,皇商司发行战券 —— 朕要让江淮百姓看看,究竟是南唐铁钱坚不可摧,还是大周战券值得信赖!更要让楚地、闽地、后蜀、南汉的诸侯们明白,大周的兵锋所指,无人可挡!”
散朝后,金水桥的栏杆上,霜华尚未褪去。
赵匡胤手持冒着热气的磁州烧刀子,拦住赵虎的去路:“赵将军的新船若有需求,殿前司磁州铜矿的资源,随时可供调用铸钉。” 铜箍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昨夜紫宸殿的变故,他早已算准自己将率领东路军,此时的拉拢之举,意在制衡西路。
赵虎接过酒壶,指尖触到壶底模糊的 “赵” 字,陈琅的叮嘱在耳畔响起:“赵匡胤野心勃勃,他示好之时,务必多加提防。” 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多谢赵点检,护榷军的军械,自有皇商司供应,不敢劳烦您费心。” 归还酒壶后,他转身离去,玄甲上的虎头纹在冰面上投下一道戒备的影子。
赵匡胤握着冰凉的酒壶,望着赵虎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他心里清楚,陈琅已在护榷军安插亲信,赵虎这枚棋子,难以轻易掌控。“总有一日,天下之兵,皆归赵氏。” 低语间,壶中的酒泛起阵阵涟漪,恰似他心中翻涌不息的野心。
皇商司值房内,陈琅凝视着吴越舆图,陷入沉思。案头不仅铺展着吴越舆图,还有多张密探传回的关于楚地、闽地、后蜀、南汉的军力布防图。
陈磊的密信刚刚送到,桑皮纸的边缘还带着钱塘江的湿气:“钱俶贪婪又多疑,需再施以厚利,才能让他安心。” 提笔回信时,王朴的提醒在脑海中浮现:“赵匡胤在濠州定会有所行动,战券需加盖钢印防伪。” 朱砂笔落下 “琅” 字暗记,与御印交相辉映,仿佛在宣告:这场南征,不仅是金戈铁马的激烈对决,更是经济版图的重塑,人心向背的较量。而楚地武平军、闽地清源军、后蜀、南汉的势力,虽暂时未直接参与,但每一步棋都必须慎之又慎,稍有差池,便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影响全局。
寒鸦掠过宫墙,发出嘶哑的啼鸣。陈琅望向枢密院的方向,炊烟与龙涎香交织缠绕,恰似这乱世棋局中错综复杂的势力。他坚信,战券与盐引便是打开一统山河之门的关键钥匙。而赵匡胤在濠州的图谋,不过是浩瀚棋局中的一粒微尘,难以掀起惊涛骇浪;至于其他割据势力,只要大周在南征中取得决定性胜利,形成震慑之势,便有机会将其各个击破。
金水桥的薄冰在暖阳的照耀下,渐渐消融,青灰色的石面显露出来,仿佛预示着淮南大地即将被战火笼罩。这场关乎天下归属的南征,在看似平静的午后,缓缓拉开了惊心动魄的帷幕,而更大的风暴,裹挟着楚地、闽地、后蜀、南汉的暗流,正在这乱世的天空下,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