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根似懂非懂,但他听明白了一点:五姐说,奶奶晕过去,是爸爸的错。
他又想起以前五姐折磨人的法子,赶紧用力点头:“懂!是爸爸气晕奶奶的!”
“真聪明。”
王青禾笑了,这次没掐他,反而从兜里摸出一颗鸡蛋,塞到他手里,“这个给你吃,记住了,别人问起奶奶咋晕的,就这么说。要是说错了……”
她故意顿了顿,捏了捏他的小肉脸,“下次五姐教你‘玩’新游戏。”
“新游戏”三个字,听得王宝根一哆嗦。
上次五姐教他“玩”站缸沿,他站不稳摔进去,灌了一肚子凉水,奶奶还骂他“笨死了”。
他赶紧把鸡蛋攥紧,连连点头:“我记住了!就说爸爸气晕奶奶的”
王紫灵拉了拉青禾的袖子,小声说:“五姐,真的是爸气晕奶奶的吗?”
王青禾扭头看她,眼神清亮:“奶奶是为了家里的钱生气,钱被谁拿了?”
“爸……”
“那就是了。”
“天不早了,紫灵红梅带宝根去睡觉,明天还要上学。”
王宝根握着鸡蛋,乖乖跟着两个姐姐往屋里走,小短腿迈得飞快。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爸气晕奶奶”,还有五姐刚才那笑眯眯的眼神——他可不敢忘,一点都不敢忘!
王青禾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
她走到窗边,院子里,三姐和四姐正低声说着什么,月光落在她们身上,影子拉得长长的。
她知道,让一个五岁的孩子记住这些弯弯绕绕不容易,但没关系,她有的是办法让王宝根“记牢”。
奶奶平时最喜欢在村里吹嘘自己是难得一见的好婆婆。
而宝根又是她最疼爱的金孙,将来若是她醒了,别人定会追问当天的事,到时候,从王宝根嘴里说出来的“真相”,才最能堵上所有人的嘴。
至于父亲……他本就理亏,又被妈打断了胳膊,如今怕是只想躲着村里人。
到时候就算他想辩解,只怕也没有人会相信他。
拖拉机在黑夜里颠簸着往前冲,“突突突”的引擎声震得人耳朵发麻。
车斗里铺的稻草早被颠得乱七八糟,王老婆子躺在中间,身上盖着件打了补丁的旧棉袄,一动不动。
王建军吊着胳膊,半蹲在娘身边,左胳膊死死抓着车斗栏杆,被颠得东倒西歪。
他时不时探手去摸娘的鼻息,黑灯瞎火的啥也看不清,只觉得娘的脸凉得像块冰。
“妈……妈你再撑撑……到市里就好了……”
他声音发颤,心里头又慌又乱,断了的胳膊在颠簸中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里的恐惧。
陈小满坐在另一边,背靠着栏杆,任凭拖拉机怎么晃,她都坐得稳当。
夜里的风刮得脸生疼,她却像没知觉似的,只是偶尔抬眼看看前面司机的背影,又低下头看一眼王老婆子。
她能感觉到身边王老婆子的气息越来越弱,像风中快灭的烛火,可她一声没吭,甚至故意往旁边挪了挪,让出更大的空间,仿佛这样就能离那逐渐消散的生气远一点。
王艳秋没坐住,一会儿往前扑,一会儿往后仰,嘴里不停念叨:“慢点!师傅您开慢点!别颠着病人了!”
可司机为了赶时间,把拖拉机开得像要飞起来,回应她的只有引擎更响的“突突”声。
李队长和王大勇坐在最前面,两人都没说话。
李队长攥着栏杆的手青筋暴起,心里头盘算着到了市里该找谁接头,也不知道王老婆子的病,市里医院能不能治好。
王大勇是个闷葫芦,只在车颠得厉害时,伸手扶一把旁边快滑下去的王建军,嘴里“嘿”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车斗里的人各怀心思,谁也没注意到,王老婆子胸口的起伏早就停了。
夜太黑,风太吵,拖拉机的颠簸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动静。
王建军最后一次摸娘的鼻子时,手指碰到的只有一片冰凉,可他被颠得头晕眼花,竟以为是夜里风大,顺手把棉袄又往上拉了拉。
一个多钟头的路,像走了一个世纪。
直到拖拉机“嘎吱”一声停在市医院门口,司机熄了火,引擎的轰鸣骤然消失,世界才仿佛安静下来。
“到了!快!抬人!”李队长率先跳下车,扯着嗓子喊。
王建军和王大勇赶紧伸手去抬木板,陈小满也站起身,帮忙扶着老婆子的头。
几人七手八脚把人往急诊室门口挪,王艳秋跑在最前面,推开玻璃门就喊:“医生!医生!救人啊!”
急诊室的灯亮得刺眼,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迎出来,皱着眉看他们把人放在推床上。
“家属让让!”
医生伸手去掀棉袄,刚碰到王老婆子的手腕,脸色就变了。
他又探了探鼻息,摸了摸颈动脉,最后直起身,对着一脸焦急的众人摇了摇头。
“医生,怎么样?能救吗?”
王建军往前凑了一步,吊着的胳膊晃了晃。
医生叹了口气:“人已经没了,最少半个钟头了。”
“啥?”王建军像被雷劈了,腿一软差点跪下,“不可能!我刚才还摸着……”
他话没说完就卡住了,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摸到的冰凉,想起娘一动不动的样子,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陈小满“哇”地一声哭出来,扑到床边就要掀被子:“不可能!我婆婆下午还好好的!怎么就没了……”
王艳秋也跟着啜泣起来,“嫂子,你怎么就走了呢!”
李队长愣了半晌,才搓了把脸,对医生说:“麻烦您再看看……是不是弄错了?”
医生没再碰病人,只道:“急性心梗耽误不得,你们送来太晚了。准备后事吧。”
说完便转身进了诊室,留下一室的沉默和陈小满压抑的哭声。
王建军瘫坐在地上,盯着推床上的娘,眼神直勾勾的,像丢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