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月自芳华苑密道返回挽月小筑时,已是后半夜。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敲打着屋檐,更衬得夜色深沉。她刚换下被夜露打湿的衣裙,尚未歇息,窗外便传来三长两短,极有规律的叩击声——是顾清风与玄甲卫约定的紧急联络信号。
她心中一凛,推开窗,顾清风带着一身湿冷水汽闪身而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小姐,宫中刚传出的密信,贵妃娘娘病势‘反复’,指名要您即刻入宫探望。”顾清风递上一枚小巧的、带着淡淡药香的木符,这是贵妃宫中特有的信物,“传信的是贵妃身边最信任的掌事姑姑,神色焦急,不似作伪。但此刻宫门早已下钥……”
苏挽月接过木符,指尖冰凉。贵妃在此刻急召?是巧合,还是她已察觉到了什么?联想到贵妃之前关于“根基”与“平衡”的提点,以及那句意味深长的“玄甲可用”,苏挽月几乎可以肯定,贵妃此次召见,必与即将到来的风暴有关。
“备车,从西华门走。”苏挽月当机立断。西华门值守的副统领,早年曾受过已故林将军的恩惠,苏挽月暗中调查背景时早已掌握此节,并让顾清风以“故人之后”的名义铺垫过关系,以备不时之需。此刻,正是动用这条线的时候。
雨水淅沥,马车碾过湿滑的青石板路,在寂静的夜里发出辘辘声响。持着贵妃的木符,又有西华门副统领的暗中通融,苏挽月有惊无险地进入了宫禁。引路的仍是那位掌事姑姑,她一言不发,只在前面提着灯笼默默引路,穿过重重雨幕笼罩下的宫墙深院,最终来到了贵妃所居的长春宫。
与景仁宫曾经的奢华不同,长春宫布置得清雅简朴,此时宫内只点着几盏昏黄的宫灯,药香弥漫。贵妃林氏并未卧床,而是披着一件素锦外袍,坐在临窗的暖榻上,望着窗外连绵的雨丝。她未施粉黛,脸色在灯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清澈依旧,甚至比平日更添了几分看透世事的通透与沉静。
“臣女苏挽月,参见贵妃娘娘。”苏挽月敛衽行礼。
贵妃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苏挽月身上,微微抬手:“不必多礼,坐吧。”她屏退了左右,连那位掌事姑姑也退至殿外守候,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以及窗外不绝的雨声。
“这么晚唤你过来,吓着你了吧?”贵妃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病后的虚弱,却直入主题。
苏挽月垂眸:“娘娘凤体欠安,召见臣女,是臣女的荣幸。”
贵妃轻轻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虚言。本宫这病,是真,也是假。真的部分是多年积郁,假的部分……是不得不借此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她目光深邃地看着苏挽月,“就像你母亲当年,有时也需要‘病’上一场一样。”
苏挽月心中剧震,猛地抬头看向贵妃。这是她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如此清晰地听到关于母亲与这深宫关联的暗示!
贵妃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缓缓道:“你母亲林破虏,是本宫的族妹,虽血缘已远,但年少时曾有一段情谊。她性子刚烈,聪慧果决,不输男儿,先帝在时便已秘密执掌‘玄甲卫’,护卫皇室,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务。”
苏挽月屏住呼吸,听着这段被尘封的往事。
“后来,先帝驾崩,今上登基,朝局动荡。你母亲为了平衡各方,也为了保护当时势弱的今上,动用了玄甲卫的力量,做了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贵妃的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追忆与感伤,“事成之后,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今上对知晓太多秘密、且手握利刃的玄甲卫心生忌惮。你母亲为了保全大多数人,也为了你,毅然交出了大部分权力,只留下半枚兵符作为念想和最后的护身符,自请远嫁,退出朝堂漩涡。”
原来如此!母亲竟曾是玄甲卫的执掌者!她的隐退,并非只是因为嫁人,更是迫于帝王心术下的无奈自保!苏挽月握紧了袖中的半枚兵符,只觉得它前所未有的沉重。
“本宫今日告诉你这些,并非只是为了追忆往事。”贵妃神色一正,目光锐利起来,“如今北疆战火重燃,京城暗流汹涌,容妃母子狗急跳墙,竟敢勾结外敌,图谋不轨!你手握半枚玄甲令,想必已经联系上了他们。”
苏挽月没有否认,点了点头:“是。臣女已见过玄甲卫的人。”
“玄甲卫战力不俗,忠诚亦可嘉,确是一大助力。用之得当,可定乾坤。”贵妃语气严肃,“但本宫要提醒你,务必慎之又慎!尤其是……在事成之后。”
她倾身向前,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陛下,乃至未来的新君,绝不会允许一支不受完全控制、只听命于兵符的隐秘力量长期存在。前朝旧事,你母亲的前车之鉴,便是教训!‘玄甲’可用以破局,却不可倚为长久之基,更不可让其功勋显于朝堂!否则,必遭猜忌,引来杀身之祸!”
鸟尽弓藏!贵妃这是在明确地警告她,即便此次凭借玄甲卫之力平定了宫变,立下大功,也绝不能将这份力量暴露在阳光之下,更不能以此作为政治资本!否则,今日之功臣,便是明日之死囚!
苏挽月背脊生寒,瞬间明白了贵妃的深意。这不仅是提醒,更是保护。
“臣女……明白了。”苏挽月深吸一口气,郑重道,“玄甲卫只会出现在最黑暗的角落,完成最危险的任务,然后……重归阴影。他们的功绩,将无人知晓。”
贵妃看着她,眼中露出一丝欣慰:“你比你母亲,更懂得审时度势,能屈能伸。这很好。”她顿了顿,又道,“另外,容妃所谓的‘非常手段’,本宫虽不知具体,但隐约听闻,与宫中旧档记载的一种前朝遗留的、能致人迷乱心智的‘幻香’有关。此物歹毒,防不胜防,你需格外小心宫中香料、烛火之类。”
幻香!苏挽月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将此信息牢牢记下。
“好了,本宫能说的,只有这些了。”贵妃似有些疲惫,靠回引枕,挥了挥手,“雨夜难行,你快回去吧。记住,无论京城如何风雨,保住自身,方有来日。你母亲未能走完的路,或许,你能走得更好。”
苏挽月起身,深深一礼:“谢娘娘教诲,挽月铭记于心。”
她退出长春宫,外面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让她因得知秘辛而有些纷乱的头脑彻底冷静下来。
贵妃的点拨,如同暗夜中的灯塔,不仅照亮了前路,也指明了隐藏在胜利之后的礁石。玄甲卫是利刃,也是烫手山芋。如何用好这把刀,又不被其反噬,将是她接下来必须面对的难题。
她握紧袖中的兵符,抬头望向漆黑如墨的雨夜。宫变的脚步越来越近,而她,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并且看清了更远方的迷雾。
与此同时,北疆,平州城外五十里。
秃发乌孤的狄虏“奇兵”一路“势如破竹”,已能望见平州城的轮廓,全军上下弥漫着骄狂之气。然而,就在他们准备一鼓作气攻城之时,身后传来的不是捷报,而是震天的喊杀声与如同鬼魅般出现的龙骧铁骑!萧煜,如同神兵天降,彻底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前有坚城,后有追兵,侧翼是险峻的黑风峪,秃发乌孤大军瞬间陷入了绝境!
萧煜横枪立马,于万军之中,目光如冰,直指敌方帅旗。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