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阁”开业前的造势之举,就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颗颗石子,漾开的涟漪虽未至汹涌,却已悄然扩散至京城某些特定的圈层。汀兰水榭内,苏挽月听着挽星汇报近日来外界对“霓裳”的种种猜测与期待,神色沉静,并无多少得意之色。她深知,越是临近成功,越需警惕暗处的冷箭。
与此同时,京城某处门禁森严的府邸书房内,烛火通明。一位身着常服、面容与柳玉茹有几分相似,却更显阴沉精干的中年男子,正听着下首一名青衣小帽仆从的低声禀报。此人正是柳玉茹的兄长,在吏部考功司任职的柳承志。
“……老爷,大致情况便是如此。”那仆从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小姐在苏府……确已失势,被夺了掌家之权,禁足锦瑟院。如今苏府内宅,是那位刚抬了平妻的赵氏主事。而……而那位二小姐苏挽月,近半年来行事与以往判若两人,不仅在府内站稳脚跟,更是在外经营起了产业。城东那处正在筹备、传闻颇多的‘霓裳阁’,背后东家……似乎就是她。”
柳承志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面色未变,眼神却骤然锐利如鹰隼,缓缓放下茶杯,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冷意:“苏挽月……一个区区庶女,竟有如此本事?将我妹妹逼至如此境地,更在外抛头露面,经营商贾之事?苏文渊竟也由得她胡闹?”
那仆从头垂得更低:“据闻,苏大人对此……似是默许,甚至……略有扶持。皆因那苏二小姐似乎颇有些生财之能,先前便以绘制新奇花样子在市面小有名气,积攒了些资本。如今这‘霓裳阁’尚未开业,已引得不少贵人侧目。”
“生财之能?贵人侧目?”柳承志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偶得侥幸罢了。苏文渊也是越活越回去,竟纵容庶女行此贱业,辱没门风!”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你方才说,那‘霓裳阁’的铺面,原是‘揽月楼’?”
“是,老爷。是陈家那处祖产,据闻并非直接售卖,而是……以入股合作的方式,归于‘霓裳阁’名下。”
“入股合作?”柳承志眉峰微蹙,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沉吟片刻,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能说动陈老头以祖产入股,看来这苏挽月,倒非全然蠢笨,懂得些笼络人心的手段。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阴冷,“商贾终究是商贾,根基浅薄。她既敢欺辱我柳家女儿,便需付出代价。如今她风头正劲,不宜正面冲突,免得落人口实,说我柳家以大欺小。”
他沉思片刻,吩咐道:“不必直接针对苏挽月或那‘霓裳阁’。你去找人,仔细查查那‘揽月楼’地契变更、入股文书是否完全合乎律法程序,有无瑕疵可寻。陈家家道中落,难免有些首尾不清之处。另外,暗中查探苏挽月那所谓的‘团队’,除了陈老头,还有哪些人?尤其是那个负责对外联络、似乎有些市井门路的女子,以及那个据说南下采买的书生……看看他们底子是否干净,有无把柄可抓。”
“是,老爷。”仆从心领神会,这是要从官面和背景上,寻找可趁之机,行那釜底抽薪之计。
“记住,要隐秘,不可打草惊蛇。”柳承志最后叮嘱,眼中寒光闪烁,“我要让她这‘霓裳阁’,尚未开业,便先惹上一身骚!看她如何风光!”
“奴才明白。”
仆从悄然退下。柳承志独自坐在书房内,烛光将他半边脸映得明暗不定。他想起妹妹柳玉茹往日来信中的哭诉,心中怒火与护短的戾气交织。一个庶女,也敢撼动他柳家女儿的权威?即便妹妹有错,也轮不到一个庶女来教训!更别提这庶女竟还想凭借商贾之事翻身?简直是痴心妄想!他必要让她知道,在这京城,有些势力,是她永远无法招惹的。
……
数日后,挽星带来了一丝不寻常的消息。
“姑娘,”挽星神色略显凝重,“近日似乎有人在暗中打探‘揽月楼’地契和入股文书的事情,问得颇为细致,不像是寻常好奇。另外,市井间有几个平日里消息灵通的混混,也在旁敲侧击顾公子南下之事,以及……奴婢的来历。”
苏挽月正在审核绣娘们新完成的一批样品,闻言动作未停,只抬眼看了挽星一眼,眼神清冷:“可查到源头?”
“对方很谨慎,几经辗转,暂时未能追溯到最终主使。但奴婢感觉……来者不善,不像是商业竞争对手常用的手段。”挽星分析道,“周文博那边虽有动作,多是在货源和价格上施压,或是散布些‘霓裳阁’华而不实的流言,这般查探地契、刨根问底的做法,倒更像是……官面上的路子。”
“官面上的路子……”苏挽月放下手中的绣品,唇角泛起一丝冷意,“看来,是柳家那位舅老爷,终于按捺不住了。”
她对此早有预料。柳玉茹在苏府彻底失势,柳承志若毫无反应,反倒奇怪。只是她没想到,对方一出手,便是如此阴险的角度,不直接攻击商业本身,而是试图从法理和人员背景上寻找破绽。
“姑娘,我们该如何应对?”挽星问道。顾清风尚未归来,杨掌柜专注于工艺,赤阳负责安全,面对这种官面背景的暗中调查,她需得请示苏挽月。
苏挽月沉吟片刻,冷静吩咐:“不必惊慌,更不可自乱阵脚。‘揽月楼’的地契文书,当初与陈老爷合作时,我已请……父亲过目,经由官府备案,手续齐全,纵有刁难,亦难动摇根本。至于人员背景……”她看向挽星,“顾公子身家清白,虽有才华而际遇不佳,却无任何劣迹。你与赤阳、石砚等人,过往皆已理清,并无触犯律法之处。他们查,便让他们查去,只要我等自身立得正,便无惧魑魅魍魉。”
她顿了顿,继续道:“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挽星,你需加派人手,留意陈老爷府上以及我们这边主要人员的动向,若有陌生面孔异常接近,及时预警。赤阳那边,也要加强‘揽月楼’及我们各处落脚点的夜间巡视,防止有人栽赃陷害。此外……”她目光微凝,“想办法反向查探,确认是否是柳承志所为,若能拿到一些他插手此事的间接证据,以备不时之需。”
“是,姑娘!”挽星领命,心中稍安。苏挽月的沉着与周密,总是能让人安心。
“至于周文博那边……”苏挽月嘴角微勾,“他散布流言,我们便以事实说话。可将我们绣娘严格按照规范制作、版型独特的店员服饰,以及‘月华阁’利用江南样品面料制作的首饰包装,有意无意地让某些关键人物看到。品质本身,便是最有力的回击。”
“奴婢明白了。”挽星点头,立刻下去安排。
苏挽月独自坐在书房内,窗外春寒料峭。她轻轻摩挲着顾清风从江南寄回的一块“织金缎”样品,触手温凉,光华内敛。内宅的硝烟刚刚散去,商海的明枪暗箭便已接踵而至。柳承志的出手,阴险而精准,瞄准的是根基与名誉。这比周文博纯粹的商业竞争,更为棘手。
但她并不畏惧。来自现代的灵魂,见识过远比这更为复杂的商业环境和法律斗争。柳承志想用官场的权势和阴私手段来压她,她却要用这个时代的规则和绝对的品质,来筑起自己的堡垒。
“柳承志……”她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锐芒,“你既已悄然出手,便莫怪我……后发制人了。”
这暗处的风波,并未影响到“霓裳阁”明面上的筹备。在苏挽月的授意下,挽星巧妙地引导着舆论,将外界对“霓裳”的好奇与期待维持在一个高涨的水平。那独特的“橱窗”陈设时常微调,始终保持新鲜感;收到预热礼的贵人们,私下交流时,对“霓裳”的期待更是与日俱增。
而柳承志那边的调查,似乎也暂时陷入了僵局。“揽月楼”的文书确实挑不出大错,苏挽月团队成员的身份也干净得让人无从下手。这让他颇为恼火,却也更坚定了要打压苏挽月的决心。
一场发生在暗处的较量,已然展开。一方是根基深厚的官场老手,一方是拥有现代思维和坚韧意志的穿越者。这初试锋芒的征程,在即将抵达终点前,迎来了来自官商勾结层面的真正考验。
暗箭难防,柳承志,悄然出手。
这支来自暗处的冷箭,并未能阻挡“霓裳”前行的步伐,却让苏挽月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想要在这京城立足,仅凭商业才华还远远不够。她需要更强大的盟友,更需要……将自身的实力,锤炼到无人可以撼动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