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月离开书房后，苏文渊独坐良久。窗外春光正好，他却只觉得遍体生寒。案头那卷记载着柳氏罪证的文书，似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喘不过气。纵火——这已不是后宅妇人的争风吃醋，而是足以焚毁苏家百年基业的滔天大罪！他闭上眼，柳玉茹那张因怨恨而扭曲的脸与柳承志阴鸷的目光交替浮现，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苏福。”他沉声唤来心腹管家，“持我名帖，即刻去请三叔公、五叔公过府一叙。再派人暗中盯紧锦瑟院，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是，老爷。”苏福心头一凛，不敢多问，躬身退下。
不过一个时辰，苏府西侧专门用于商议族中大事的“慎德堂”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两位须发皆白、身着深色绸衫的老者端坐上位，正是苏家族老中辈分最高、素以刚正着称的三叔公与掌管族中庶务、心思缜密的五叔公。苏文渊坐在下首主位，面色沉郁，将手中文书缓缓推至二位族老面前。
“三叔、五叔，”苏文渊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愤怒，“今日请二位过来，实因家中出了桩丑事，关乎我苏氏满门清誉，文渊……不敢擅专，需请族中长辈共同定夺。”
三叔公眉头紧锁，接过文书，与五叔公一同翻阅。随着阅读深入，两位老人家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当看到“纵火”、“柳氏花押”、“柳承志默许”等字眼时，三叔公猛地一拍茶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混账！真是混账！柳氏她……她竟敢如此胆大包天！还有柳承志，他身为朝廷命官，竟纵容胞妹行此等灭绝人性之事？！”
五叔公虽未言语，但捻着胡须的手指微微颤抖，眼中满是震惊与后怕：“文渊，这……这证据可都确凿？纵火非同小可，若当时真让她得手，‘霓裳阁’化为灰烬事小，若火势蔓延，殃及街坊四邻，我苏家……我苏家如何向朝廷、向百姓交代？！”他不敢想象那后果，届时苏家必成众矢之的，百年清誉毁于一旦，在朝为官者恐皆受牵连！
苏文渊痛心疾首道：“人证物证俱在，那两名凶徒已被秘密关押，随时可提审对质。资金流向、中间人链条，皆指向柳氏。柳承志……虽无直接指证，但其心腹与柳氏婆子接触，并试图嫁祸周家，其心可诛！文渊身为家主，治家不严，致使内宅生出如此祸端，实在……实在愧对列祖列宗！”他站起身，对着两位族老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三叔公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看向苏文渊：“文渊，你待如何处置？”
苏文渊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柳氏德行有亏，心思歹毒，已不配为我苏家宗妇。文渊意欲……休妻！”
“休妻？”五叔公沉吟道，“柳氏毕竟出身柳家，柳承志如今在吏部……若直接休弃，恐彻底撕破脸面，引来柳家疯狂报复。如今朝堂局势微妙，是否……”
“五叔顾虑，文渊明白。”苏文渊打断他，语气坚定，“正因如此，才更不能留此祸患在府中！今日她敢纵火，明日就敢做出更疯狂之事！柳承志若因此与我苏家为敌，那也是他柳家理亏在先！我苏家行事，但求问心无愧，岂能因畏惧报复而姑息养奸，留此毒瘤贻害子孙？况且，”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挽月那孩子……如今经营的‘霓裳阁’声势正隆，连京兆府都对其赞誉有加，可谓我苏家一门意外之喜。若因柳氏之故，损了这棵摇钱树，乃至累及家族，孰轻孰重，二位叔公当有决断。”
他巧妙地将苏挽月的商业价值与家族利益捆绑，暗示保住苏挽月及其产业，远比维持与柳家那摇摇欲坠的姻亲关系更重要。
三叔公与五叔公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权衡。他们虽看重传统，但更重家族实际利益。苏挽月展现出的能力与“霓裳阁”带来的潜在好处，显然远超一个已是负累的柳氏。
“既如此……”三叔公缓缓开口，苍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柳氏，确不能再留于府中。但休妻之议，牵扯过大。不若……以‘恶疾缠身，需静修养性’为由，送至城外家庙带发修行，非死不得出。对外，可保全两家颜面；对内，亦算严惩。至于柳家那边……他们若识趣，便该就此罢手；若不顾廉耻，我苏家也非任人拿捏之辈！”
这决议，与苏文渊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他立刻躬身：“文渊遵叔公之意。”
就在族老议定柳氏命运的同时，汀兰水榭内，苏挽月正与她的核心团队进行着一次至关重要的会议。
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年轻却已显沉稳的面孔。苏挽月坐于主位，下首分别是顾清风、挽星、赤阳，以及刚刚被紧急唤来的杨掌柜与石砚。
“此番能化解危机，仰赖诸位同心协力。”苏挽月目光扫过众人，语气诚挚，“尤其是赤阳，警觉果决，当居首功。”
赤阳抱拳，神色依旧冷峻：“分内之事，主子过誉。”他顿了顿，抬眼看向苏挽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只是……经此一事，赤阳深感自身实力仍有不足。若当时对方派来的是更顶尖的高手，恐难如此顺利。赤阳……想向主子告假一段时日。”
苏挽月微怔：“告假？所为何事？”
赤阳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了几分：“赤阳出身江湖，师门……曾遭奸人所害，满门血仇，至今未雪。往日漂泊，只为追查线索，提升武艺，以期有朝一日能清理门户，告慰师门在天之灵。如今追随主子，虽得安稳，然血仇未报，心中难安。近日偶得仇家线索，想趁此机会，外出追踪，了结此事。”这是他首次提及自身隐秘，若非对苏挽月已有足够信任，绝不会轻易道出。
苏挽月闻言，沉默片刻。她看着赤阳眼中那深埋的痛苦与坚定，心中了然。她前世亦是历经风雨之人，深知血海深仇对一个人的重量。
“血亲之仇，不共戴天。此事，我准了。”苏挽月声音清晰，“你需要多久？银钱、人手，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赤阳眼中掠过一丝感激，摇头道：“谢主子。此事凶险，赤阳一人足矣。短则数月，长则……难以预料。必当尽快归来。”
“安全第一。”苏挽月叮嘱道，“仇要报，但人更重要。若有难处，随时传信回来。”
赤阳重重抱拳：“是！”
安排完赤阳之事，苏挽月目光转向石砚。这个曾经的药铺学徒，如今气质沉稳了许多，眼神中透着专注与韧劲。
“石砚，”苏挽月开口道，“‘霓裳阁’生意已步入正轨，接下来，我欲另辟一条财路——药材生意。”
石砚眼睛顿时一亮，他对此道本就热爱且颇有天赋。
苏挽月继续道：“我观察许久，京城药材市场虽大，但良莠不齐，且缺乏统一标准与品牌。我欲成立一家‘百草堂’，从源头把控药材品质，建立炮制标准，兼营成药研制。此事，我想交由你全权负责。”
石砚激动得差点站起来，声音都有些发颤：“东……东家信重，石砚万死不辞！定当竭尽全力！”
“莫急。”苏挽月微微一笑，“起步阶段，规模不必求大。你先着手做三件事：其一，利用你以往人脉，寻访可靠药农，签订独家供货契约，确保原料品质上乘；其二，物色一处合适的铺面及后院，作为‘百草堂’根基，需有晾晒、炮制、仓储之地；其三，我会给你几张成药方子，你先行试制，看看效果。”她脑中拥有的现代中医药知识，稍加转化，便是这个时代的瑰宝。
“是！石砚明白！”石砚用力点头，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
顾清风在一旁听着，眼中亦流露出钦佩。他深知苏挽月眼界之广，布局之深，绝非常人所能及。他拱手道：“姑娘谋划深远，清风佩服。药材生意若成，与‘霓裳阁’互为犄角，商业版图将更为稳固。”
苏挽月看向他：“顾公子，科考之事，你心中可有章程？”她记得顾清风的志向。
顾清风神色一正，道：“科考乃读书人正途，清风不敢或忘。只是如今‘霓裳阁’初定，姑娘身边正值用人之际，清风愿暂且押后科考，待诸事平稳，再行备考。且于姑娘身边做事，所学所感，皆是经世致用之学，于科举文章亦大有裨益。”
苏挽月点头，不再多言。她尊重每个人的选择，也会给予相应的支持。
就在这时，挽星从外间匆匆而入，低声道：“姑娘，慎德堂那边……有结果了。族老决议，将柳夫人以‘恶疾’之名，送至城外枯月庵清修，永世不得回府。”
消息传来，室内静了一瞬。
这个结果，在苏挽月预料之中。休妻动静太大，送家庙已是苏文渊和族老在权衡各方利益后，能做出的最“严厉”且“体面”的处置。柳氏保住了正妻的名分，却失去了自由和未来，于一个野心勃勃的后宅妇人而言，生不如死。
“知道了。”苏挽月神色平静，无喜无悲。对她而言，柳氏已是过去式，内宅威胁彻底清除，她真正在苏府站稳了脚跟。接下来的重心，将是更广阔的天地。
夜色渐深，族老离去，苏府仿佛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然而锦瑟院内，很快响起了柳玉茹绝望而癫狂的哭嚎与咒骂，随即被强行压制下去。一场持续十数年的内宅争斗，终于以这种残酷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苏文渊处理完一切，身心俱疲，却鬼使神差地再次来到了汀兰水榭。院中灯火未熄，苏挽月正独自坐在石桌前，对月凝思。
“父亲。”见他到来，苏挽月起身行礼。
苏文渊摆摆手，在她对面坐下，借着月光打量这个女儿。她眉眼沉静，气质卓然，哪里还有半分昔日怯懦庶女的影子？
“柳氏……已安排妥当。”苏文渊声音带着疲惫，“送往枯月庵。”
“女儿知晓。”苏挽月语气平淡。
苏文渊沉默片刻，忽然道：“挽月，你是否觉得为父……太过凉薄？”
苏挽月抬眸，看向眼前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他脸上有着明显的倦意，眼神复杂。她轻轻摇头：“父亲身为家主，需权衡全局，维系家族。今日处置，已是当下最妥帖之法。女儿并无怨言。”
她的冷静与通透，反而让苏文渊心头莫名一松，又有些怅然。这个女儿，早已不需要他的庇护，甚至……她已拥有了足以影响家族走向的能力。
“日后……苏府内宅，便由你母亲（赵婉娘）多费心了。外间之事，你……量力而行，若有难处，可来寻为父。”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承诺与示好。
苏挽月微微屈膝：“谢父亲。女儿省得。”
苏文渊点点头，不再多言，起身融入夜色之中。月光下，父女二人的影子被拉长，界限分明，预示着一种全新而微妙的关系就此确立。
苏挽月独立庭中，夜风拂过她的衣袂。内宅已清，商业根基初定，团队雏形已具。赤阳将去寻仇，石砚将开拓药行，顾清风暂留身边……一切，都在按她的计划推进。
她抬头望向浩瀚星空，目光锐利而坚定。风起霓裳，卷过了苏府内宅的最后一缕硝烟，接下来，将是真正属于她的，在更广阔天地间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