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渊决意上奏抬赵婉娘为平妻的消息,就如同最终判决,彻底击碎了柳玉茹心中最后一丝丝的侥幸。当这消息由看守婆子以一种混合着怜悯与疏离的语气“告知”她时,柳玉茹正对镜梳妆的手猛地一僵,那柄她珍藏多年的玳瑁梳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断成两截。
镜中的妇人,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昔日精心描画的柳叶眉因疏于打理而显得杂乱,鬓角甚至隐约可见几丝刺目的白发。不过短短数月,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的苏府主母,竟已憔悴苍老如斯。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死死地盯着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仿佛要将这副狼狈的模样刻进骨子里。良久,她发出一阵低沉而扭曲的笑声,笑声在空旷阴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和恨意。
“平妻……哈哈哈……好一个平妻!”她猛地抬手,将妆台上所有瓶瓶罐罐狠狠扫落在地,胭脂水粉混杂着瓷片碎渣,溅得到处都是,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境和尊严。“赵婉娘!苏挽月!你们这两个贱人!你们不得好死——!”
她声嘶力竭地诅咒着,声音嘶哑难听。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窗外呼啸的寒风,以及门外看守婆子闻声而来、隔着门板传来的、不带丝毫感情的提醒:“夫人,请保重身子,莫要再动气了,老爷吩咐过……”
“滚!都给我滚!”柳玉茹抓起手边一个软枕砸向房门,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她环顾这间曾经象征着苏府女主人无上权威和荣光的锦瑟院正房,如今却冰冷得像一座华丽的坟墓。份例削减,用度苛刻,炭火不足,连伺候的人都是些眼神闪烁、阳奉阴违的货色。她被困在这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连亲生女儿都见不到一面!
而那个她曾经视如蝼蚁、可以随意践踏的庶女赵婉娘,那个病怏怏的、只会躲在角落里垂泪的懦弱女人,如今却要和她平起平坐,分享她经营了十几年的主母权柄,甚至……将来可能彻底取代她!
这比杀了她还要让她难受!这是对她毕生追求的地位、权力和骄傲最彻底的羞辱和否定!
“兄长……兄长为何还不来救我……”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无助地抓着散乱的衣襟,泪水终于混着脸上的脂粉残痕滑落,留下肮脏的沟壑。她想起了柳承志,那个她一直倚仗的娘家兄长。可上次流言失败后,兄长只让她“忍耐”,如今她已陷入绝境,兄长的援手又在何方?难道连娘家也放弃她了吗?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伴随着巨大的恐慌,将她紧紧包裹。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完了。失去了丈夫的信任,失去了主母的权力,失去了女儿的依靠,甚至连娘家的助力也变得渺茫。她柳玉茹,在这苏府,已经彻底成了一枚弃子,一个被幽禁在锦瑟院、空有正妻名分的活死人。
与此同时,苏文渊的行动雷厉风行。他正式上书吏部与宗人府(依制,官员请封、家庭重大变动需报备),陈情家中嫡妻柳氏“德行有亏,需静修己过”,而妾室赵氏“柔婉贤淑,抚育子女有功,协理家务井井有条”,为稳定后宅,教养子女,恳请朝廷恩准,抬赵氏为平妻。
奏疏措辞严谨,理由充分。很快,批复便下来了,准其所奏。
旨意到达苏府的那一天,气氛微妙而郑重。苏文渊命人在前厅设了香案,赵婉娘穿着一身符合规制的、比往日隆重却又不失雅致的衣裙,在苏挽月的陪同下,恭敬地接旨谢恩。她脸上带着激动与惶恐交织的红晕,举止却依旧保持着温婉得体。
府中有头有脸的管事嬷嬷和下人们皆在场观礼。他们看着昔日默默无闻、甚至有些怯懦的赵姨娘,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名正言顺的“赵夫人”(为区分,下人多以此称呼),与柳夫人地位相当,心中皆是感慨万千。望向西院众人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讨好。
苏文渊当众宣布:“即日起,赵氏擢升为平妻,与柳氏共同辅佐中馈。然柳氏需静修,府中一应事务,暂由赵氏主理,尔等需尽心辅佐,不得怠慢!”
“谨遵老爷(父亲)之命!”众人齐声应道,声音在宽敞的前厅回荡。
仪式结束后,苏文渊又对管家苏福吩咐了几件具体事宜,无一不是进一步巩固赵婉娘权力、明确其地位的举措。比如,将库房一部分钥匙和对牌正式移交赵婉娘掌管;调整份例,西院用度参照平妻规格,而锦瑟院的用度则在原有削减的基础上,再次明确界限,严防任何人以任何名目额外接济;芳菲苑苏玉蓉的禁足令依旧,且明言其教养之事,日后也需多多请示赵夫人。
一道道命令,如同一条条枷锁,将柳玉茹和苏玉蓉彻底禁锢在她们各自的院落里,也彻底确立了赵婉娘在苏府后宅说一不二的权威。
消息传到锦瑟院,柳玉茹听闻赵婉娘竟真的成了平妻,还在前厅风光接旨,而自己却如同隐形人一般被遗忘在这冰冷的角落,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晕厥过去。院子里顿时一片慌乱,请郎中的,喂水的,乱作一团,却更显出其没落与凄凉。
芳菲苑内的苏玉蓉,在得知母亲晕倒、而那个“贱人”赵婉娘竟与她母亲平起平坐后,更是疯魔了一般,将屋内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披头散发地尖叫哭嚎,诅咒着西院的所有人,却被看守的婆子强行按住灌了安神汤,才勉强消停下去。
经此一事,苏府上下所有人都明白,柳氏一系,大势已去。那个曾经在苏府后宅说一不二、翻云覆雨的柳夫人,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如今,乃至可预见的将来,苏府的后宅,是赵夫人的天下,是二小姐苏挽月的倚仗。
柳氏失势,禁足令依旧,甚至因平妻的确立而更加名正言顺,更加严苛。她空守着正妻的名分,却被困在锦瑟院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失去了权力,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丈夫的眷顾,失去了女儿的依靠,也几乎失去了娘家有效的支持。她就像一只被拔光了牙齿和利爪的老虎,困在笼中,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的猎物在外面风光无限,而自己则在无尽的怨恨、不甘和绝望中,慢慢腐朽。
苏府内宅,持续了十数年的柳氏时代,随着这最终一锤定音,彻底宣告终结。一个新的格局,已然稳固。而这场内宅的最终胜利,也为苏挽月扫清了所有内部障碍,让她可以心无旁骛地,去迎接那即将到来的、属于“霓裳阁”的、更加广阔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