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父亲的书房出来,苏挽月一路低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用帕子掩着面,脚步虚浮地走回西院。沿途遇到的仆役只当二小姐是被老爷严厉斥责后伤心欲绝,皆不敢多看,纷纷避让。
一踏入西院房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苏挽月立刻挺直了脊背,放下帕子,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泪痕与惶恐,只剩下冰雪般的冷静。小芸急忙关上门,紧张地看着她:“小姐……”
“无妨。”苏挽月摆了摆手,走到窗边,目光沉静地望向锦瑟院的方向。父亲的震怒与暂时的禁足,都在她的预料之中。柳玉茹这一招虽然恶毒,却也给了她一个彻底肃清内患、并进一步争取父亲信任的机会。
“小芸,”她转身,声音低沉而清晰,“从今日起,对外便说我一病不起,是忧思过重,郁结于心。除了必要的汤药和清淡饮食,任何人来探视,一律婉拒,尤其是正院那边的人。”
小芸虽不解其意,但见小姐神色笃定,立刻点头:“是,小姐,奴婢明白。”
当夜,苏挽月便“病”了。消息很快传开,说是二小姐因被流言所伤,又被老爷严厉申斥,回院后便恹恹的,到了晚间竟发起低烧,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尽是些“女儿冤枉”、“父亲明鉴”之类的呓语。赵婉娘红着眼圈守在床边,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
苏挽月这番“病倒”,既是示弱,降低柳玉茹及其余党的戒心,也是做给父亲苏文渊看。她要让他亲眼看到,他那个“略有才情”、“懂事”的庶女,是如何被这恶毒的流言逼到绝境的。
与此同时,挽星的动作更快。她利用早已铺设开的消息网络,将苏挽月吩咐的那三条指令迅速执行下去。
一方面,她手下的市井眼线更加缜密地追踪流言的扩散路径和关键节点,尤其是苏府内部哪些下人参与了传播,一一记录在案,甚至设法拿到了几个关键人物收受好处、私下嚼舌根的间接证据。
另一方面,一股新的、充满正能量的“流言”开始在某些清流文人聚集的书局、茶肆以及部分注重家风门第的官宦人家后宅中悄然兴起。
“听说了吗?苏府那位二小姐,就是画图样很出名的那个,其实是个大孝女!”
“哦?此话怎讲?”
“据说她生母赵姨娘病重多年,她为了给母亲祈福积德,才潜心绘制那些寓意吉祥的图样,托人售卖,所得银钱分文不留,全都用来给母亲延请名医、购买珍贵药材了!”
“竟有此事?难怪她的图样都透着股灵秀祥和之气,原来是一片孝心所至!”
“还不止呢!听说她的才情偶然被一位云游四方、不愿透露姓名的书画隐士知晓,那位隐士赞其‘灵性天成’,却只愿暗中品评指点,不愿入世扬名。所以她的图样才能那般别具一格,远超同侪。”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一个深闺女子,若无高人指点,怎能画出那般意境深远的图样?原来是得了隐士青眼!这是佳话啊!”
这些经过精心包装的“美谈”,迅速冲淡了先前那些污言秽语的负面影响。孝道、才情、隐士赏识……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立刻将苏挽月塑造成了一个命运坎坷却坚韧不拔、才华横溢却低调谦逊的完美孝女才女形象。相比之下,那些关于“行为不端”、“与外男有私”的指控,显得愈发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卑劣可笑了。
数日过去,苏挽月依旧“病”着,汤药不断,连每日的晨昏定省都免了。苏文渊虽下令禁足,但心中那点因流言而起的怒火,在这些截然不同的声音传入耳中,以及看到西院那边传来的、关于苏挽月“病情”的汇报后,渐渐被疑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所取代。
他身为礼部侍郎,最重孝道。若苏挽月真如新流言所说,是为了给生母治病才不得已抛头露面售卖图样,那非但无过,反而有功!至于那“隐士高人”的说法,虽有些玄乎,但结合苏挽月之前解决旧账、绘制精美图样所展现出的“奇思”,倒也并非完全不可能。至少,这比那“与外男有私”的污蔑听起来合理得多。
这日,他处理完公务,心中烦闷,信步走到了西院附近。隔着院墙,他似乎能闻到里面飘出的淡淡药香,听到赵婉娘低低的、带着愁绪的叹息。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进去,但心中的天平已彻底倾斜。
回到书房,他再次召来管家苏福,脸色已不似前几日的震怒,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威严:“外面的流言,可有新的进展?我让你查的源头,查得如何了?”
苏福连忙躬身回道:“回老爷,老奴这几日加紧探查,发现……发现最初散播污蔑二小姐言论的,多是些与……与原先正院走得近的婆子和几个负责采买的下人。他们与外间一些三教九流之人接触,将话传了出去。而近日坊间开始流传的关于二小姐孝心、才名的佳话,老奴……老奴尚未查到明确源头,似乎是从几个书局和清流文人那里先传开的。”
苏文渊闻言,眼中寒光一闪。果然与柳氏脱不了干系!这女人,被禁足了还不安分,竟用如此下作手段!而那些关于孝心和隐士的传言,虽然查不到源头,但其内容正面,于苏家名声有益,他乐见其成。
“将那些嚼舌根、背主忘义的下人,名单列出来,找个由头,统统发卖出去!府中若再有人敢议论主子,一律重责撵出!”苏文渊沉声下令,这是要彻底清洗柳氏在府中的残余势力。
“是!老爷!”苏福心中一凛,连忙应下。
“另外,”苏文渊沉吟片刻,“你去库房,取些上好的血燕和人参,送到西院去,就说……给二小姐补补身子,让她安心养病,不必忧心外事。”这算是变相的安抚和肯定了。
苏福领命而去。
西院内,苏挽月接到父亲赏赐的补品,以及苏福隐晦传达的“老爷已知小姐委屈,正在肃清府邸,请小姐宽心”的意思后,知道自己的“将计就计”已然奏效。
她靠在床头,对坐在床边垂泪的赵婉娘微微一笑,轻声道:“娘亲,您看,父亲还是明察秋毫的。”
赵婉娘擦着眼泪,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幸好老爷圣明……只是苦了你了,月儿,平白受这等委屈,还‘病’了这一场。”
“女儿无碍。”苏挽月握住母亲的手,“经此一事,府中那些魑魅魍魉也能肃清不少,父亲对我们也只会更加怜惜,未必是坏事。”
她目光转向窗外,虽然暂时被禁足,无法亲自出门掌控外界局势,但通过挽星,她依旧能清晰地感知到,风向正在朝着对她有利的方向转变。柳玉茹的这次反扑,非但没有伤到她根基,反而让她借力打力,进一步巩固了自身地位,赢得了父亲更深的信任与愧疚。
将计就计,假意惊慌,恳请父亲明察。
这一局,她看似处于下风,实则已悄然扭转了乾坤。
接下来,便是等着父亲肃清内宅,以及……她暗中布下的那枚关于“月华阁”的棋子,在合适的时机,发挥出关键作用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