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电子音在齐书沅的脑海中回荡,每一个字节都像淬了毒的钢针,刺入现实的骨髓。
小舟的声音毫无起伏,却带来了最惊悚的情报。
薇拉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扶着控制台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青,指尖传来金属的寒意与微微震颤;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灰烬协议……他们不是要压制异端……他们是要把所有非正统者的意识模板抽出来,融合成一个所谓的‘纯净魔法人格’!”——那声音如同从冰窖深处挤出,带着灵魂被撕裂的呜咽。
这已经不是筛选,而是吞噬。
一场以联赛为名的盛大献祭。
空气仿佛凝固成铅块,压得人胸口闷痛,连呼吸都像是吸入细碎玻璃。
齐书沅的反应却截然相反,她的眼神里没有惊骇,只有一片沉寂的冰海,冰面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她能感觉到掌心律眼传来的微弱搏动,像一颗埋藏在深渊中的心跳。
她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所以这场联赛,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一场活体筛选。”她的目光落在掌心那枚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律眼上,低声唤道:“影瞳。”
她对着那片深邃的黑暗发问:“你说它是容器……那里面,到底关着什么?”
律眼之中,一缕几乎无法察觉的黑雾缓缓凝聚,一个嘶哑、古老、仿佛来自万千亡魂喉咙深处的声音艰难地挤出字句:“不止是人……还有‘它’的碎片。”那声音不单是听觉上的压迫,更像是无数指甲刮过颅骨内壁,激起一阵阵神经性的战栗。
决赛当日。
晨光尚未完全洒落,星核塔已被数万盏悬浮晶灯照得通明如昼。
巨大的环形赛场座无虚席,观众的喧哗声浪层层叠叠,撞击在塔壁上形成低频嗡鸣,震得脚底地面微微发麻。
空气中弥漫着能量场启动时特有的臭氧味,混合着人群汗液蒸腾的气息,令人窒息。
悬浮的晶幕将每一位选手的面容清晰地投射到空中,光影流转间,映出一张张或紧张、或兴奋的脸庞。
欢呼声如同浪潮,一波高过一波,在耳膜上持续敲打,仿佛整个城市的心跳都在为这场仪式共振。
赛场中央,最高裁判长维兰身着一袭象征绝对权威的银白色法袍,手持星轨法杖,声音通过扩音法阵传遍每一个角落——那声波携带着轻微的精神压迫感,让部分意志薄弱者不由自主地低头垂目。
“在最终对决开始前,”维兰的声音庄严而宏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为了保证大赛的公平与神圣,裁判团一致决定,新增‘心灵纯净度检测’环节。”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议论声如潮水般翻涌,夹杂着惊疑与不安,甚至有人嗅到了某种阴谋的气息。
“所有决赛选手,需依次上前,接受精神扫描,以确保你们的魔力源泉纯粹,未受任何异端思想的污染。”维兰的目光扫过选手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最终定格在齐书沅身上——那一瞬,她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如蛛网缠绕而来,皮肤泛起细微的刺痛。
这是图穷匕见了。
齐书沅缓缓站起身,布料摩擦发出轻响,衣摆划过座椅边缘。
她平静地迎着维兰的视线,以及全场数万道聚焦而来的目光。
那些视线灼热如火,却又冰冷似铁。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喧嚣,像一根银针刺入沸腾的油锅:“我拒绝。”
两个字,像两颗投入沸油的冰块,瞬间引爆了全场。
“放肆!”一名裁判团成员猛地站起,怒斥道,“齐书沅!你这是公然违抗联赛铁律!”
维兰抬手,压下了骚动。
他看着齐书沅,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伪善的惋惜:“齐书沅选手,我理解你的顾虑,但规则就是规则。拒绝检测,等同于放弃资格。”
“违令者,剥夺参赛资格!”裁判团的裁决声随之响起,冰冷而无情,每一个音节都像钉子般凿进空间。
齐书沅没有争辩,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她只是转过身,走到早已紧张得手心冒汗的莉亚娜面前,将一枚刻满了繁复符纹的暗金色金属片塞进她手里。
那金属片触手冰凉,表面纹路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指尖传来一阵阵低频震动,如同某种隐秘的脉搏。
“当第一个‘净化’开始时,”齐书沅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你就唱歌。”
莉亚娜心头一震,瞳孔微缩。
她明白了——这不是测试,是献祭的开端。
她用力点头,紧紧攥住那枚金属片,指腹摩挲着符文凸起,仿佛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绳索。
齐书沅转身,在无数或鄙夷、或惋惜、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向赛场出口。
每一步落下,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都被放大,回荡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场馆内。
就在她即将踏出赛场结界的一刹那,她的右脚看似无意地重重踩在了一块地砖上。
咔嚓。
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被巨大的喧嚣所掩盖。
地砖之下,一道肉眼无法看见的裂缝悄然蔓延,如同蛇一般精准地连接上了预设的节点。
在那一瞬间,遍布整个赛场观众席下方的九宫大阵——那个由七百个曾因“异端”指控而失去亲人的家庭自愿接入的共鸣之网——其最后一道隐脉,被彻底接通。
一个覆盖了七百名“观众”的巨大阵法,悄然苏醒。
他们的意识深处,那一道道被压抑的悲恸与愤怒,此刻顺着古老的符文回路开始共振。
比赛在短暂的插曲后继续进行。
下一个接受检测的是阿尔特。
他硬着头皮走上前,面对着那台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检测仪器。
探针还未触及额头,仪器面板忽然猛地闪了一下猩红,警报音短促地“嘀”了一声,随即恢复平静——无人注意。
就在探针接触到皮肤的瞬间——
一声令人牙酸的低沉轰鸣自地底深处传来,整个星核塔的塔基剧烈震动了一下,脚下传来明显的震颤,杯中水泛起涟漪。
紧接着,一股混杂着无数人绝望哀嚎与疯癫低语的精神乱流,如同挣脱了千年囚笼的恶鬼,自地底控制终端的方向猛然冲出!
这股精神冲击无形无质,却比任何实质性的攻击都要恐怖。
空气仿佛被撕裂,产生一种高频耳鸣般的刺痛,许多观众下意识捂住耳朵,脸上浮现出短暂的恍惚。
选手席上的艾尔维斯首当其冲,他闷哼一声,左眼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液体顺着颧骨滑落。
他的灵视被动开启,眼前的一切都化作了奔涌的数据洪流。
透过现实的表象,他看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无数张扭曲、痛苦、充满怨毒的面孔,如同浮雕般烙印在星核塔的内壁上,密密麻麻,挣扎游走。
那些面孔,他认得!
全都是在过往比赛中,被判定为“异端”而被淘汰的选手!
他们的神识残片被剥离,囚禁在这里,日夜哀嚎!
这不是净化……艾尔维斯猛然醒悟,浑身冰凉,冷汗浸透后背。
这是喂养!用无数非正统者的意识,去喂养塔底的那个东西!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不知所措时,一道空灵而奇异的歌声响起了。
莉亚娜站在原地,指尖并未拨动竖琴琴弦,而是轻轻贴在那枚符纹金属片上。
随着她气息的起伏,金属片开始共振,释放出一段闻所未闻的“乱序之音”。
歌声没有声音。
或者说,它的传播不依靠空气。
那是一种直达灵魂深处的精神频率,如同千万根细丝同时拨动心弦。
振动通过九宫大阵的隐脉,瞬间传递到了观众席上每一个被齐书沅事先标记过的“观众”脑中。
下一秒,观众席的七百个角落,七百名观众,无论男女老少,在同一时刻齐齐睁开了眼睛。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瞳孔中泛起一层幽幽的青光,仿佛不再是自己。
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愿力——那本是维兰借由民众对秩序的信仰所收集的能量源泉——此刻却仿佛找到了宣泄的闸口。
七百道青光冲天而起,汇聚成一条浩荡的江河,顺着维兰布设的压制法阵的能量流向,疯狂地倒灌而回,直冲地下星核塔的控制终端!
“不好!”维兰脸色剧变,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失控。
塔身之上,那些原本稳定运行的银色纹路电路开始疯狂闪烁,发出刺耳的蜂鸣警报。
龟裂的痕迹如同蛛网般在塔身上蔓延,伴随着噼啪作响的能量泄露。
高台之上,那个一直隐藏在斗篷阴影中的神秘人“影哨”猛然站起,他身上的斗篷在狂暴的能量冲击下瞬间撕裂。
暴露在外的右臂,根本不是血肉之躯,而是完全由流淌的液态金属构成!
金属臂膀上,无数符文疯狂明灭,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夹杂着电流杂音的嘶吼:“快切断连接!能量回流超载了!”
但一切都太迟了。
轰——!
一声震彻天地的巨响,矗立在城市中央,被誉为绝对秩序象征的星核塔,自塔基处轰然自爆!
冲天的火光与能量风暴席卷了一切,热浪扑面而来,卷起断壁残骸如雨飞溅。
但在这毁灭性的场景中央,一道粗壮的青色光柱却逆流而上,撕裂了爆炸的烟云,直入夜空。
光柱之中,是亿万个闪烁的记忆碎片,是无数被囚禁、被吞噬的灵魂在欢呼、在哭泣、在消散。
它们终于获得了自由。
维兰首当其冲,被这股能量洪流正面击中。
他手中的星轨法杖应声断裂,碎片四散;身上用来维持力量的无数道秘法锁链寸寸断开,发出清脆的崩裂声。
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混乱的废墟之上,齐书沅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出现。
她站在一块断裂的塔基上,衣袂在能量余波中猎猎作响,发丝飞扬,脸上沾着尘灰与血痕,眼神却清澈如初。
她没有看狼狈不堪的维兰,而是抬起头,望向那道渐渐消散在苍穹中的青色光柱,轻声说道:
“你们以为规则是铁律,是刻在石头上的戒条……可真正的道,从来都是从人心里长出来的。”
远处,城市轨道上,那座作为整个天体运行枢纽的星阵核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巨大的环状结构缓缓旋转,仿佛在无声地点头。
就在这时,小舟的投影突然在齐书沅的视网膜上弹出,没有声音,只有一段被紧急解析出的影像:
在深邃无垠的银河系某个未知角落,一座与刚刚毁灭的星核塔同源,但体积要庞大亿万倍的巨大黑色高塔,正静静地悬浮在宇宙之中。
随着青色光柱在遥远的星系消散,这座沉睡了不知多少个纪元的黑塔,其塔身之上,缓缓睁开了一只巨大、冰冷、漠然的眼睛。
齐书沅盯着那幅影像,瞳孔微微收缩。
风掠过残垣,吹动她的衣角,沙粒在空气中划出细微的轨迹。
她忽然明白——她们摧毁的,或许只是某个庞然巨物的一根神经末梢。
而那睁开的眼睛,不是愤怒,而是……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