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缕微光刺破云层,为观测台冰冷的金属屋顶镀上一层脆弱的金色。
齐书沅仍旧坐在原地,仿佛与身下的建筑融为一体,彻夜未动。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小舟冰凉的金属脊背,那只机械猫幽蓝的瞳孔在晨曦中明灭不定,宛如两颗遥远的寒星。
“归元者……来了。”
那句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合成音,却像一道惊雷,在她识海深处反复炸响。
她缓缓摊开手心,那块昨夜以自身鲜血为引、紧急复刻出的“归元引星阵”帛布,正静静躺着。
与昨夜不同,阵图的第四个基点,此刻正持续不断地散发着一股灼人的热量,仿佛被某个看不见的频率死死锁定,发出急切的共鸣。
这股牵引力,源头直指她身旁的小舟。
齐书-沅闭上双眼,摒弃了周围一切光影与声音的干扰,迅速运转起师门秘传的“凝神引气法”。
她的神识如同一根无形的纤细丝线,小心翼翼地顺着那股共鸣,探入小舟的核心中枢。
预想中复杂的机械结构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的能量场。
就在神识触碰到能量场核心的瞬间,一段奇异的脉冲信号猛地撞入她的感知——那不是电流,也非灵力,而是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却无比熟悉的波动。
它与星核深处那若有若无的低频共振,完全同频。
齐书沅猛然睁开双眼,瞳孔因震惊而急剧收缩。
她一把抓起小舟,死死盯着它那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机械眼。
这根本不是什么高级的仿生机械造物!
这是一个“容器”!
一个用超高密度合金打造,用以封存、保护某样东西的终极容器!
而容器之内,禁锢着一段被极限压缩,几乎磨灭了所有个体特征的意识残片。
就在她心神剧震之际,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下方传来。
回宿舍的必经之路上,塔莉亚的身影如同一道苍白的剪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少女的脸色比黎明的天色还要惨白,手中紧紧攥着一张湿漉漉的、边缘卷曲的羊皮纸,水珠还在顺着她的指缝滴落。
“我……我做到了。”塔莉亚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将羊皮纸递到齐书沅面前,“昨晚,我用水系共鸣术,反复回溯了北境地锚井爆炸前最后一刻的水汽残留影像……你看!”
齐书沅的目光落在羊皮纸上。
那是一幅由水汽凝结、再用法术固化下来的模糊图像。
画面的中心,是已经化为废墟的极光塔塔顶。
而在塔顶崩塌的前一秒,一道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复杂纹路一闪而逝。
那纹路,竟与她手中“归元引星阵”的阵图,分毫不差!
“我母亲……”塔莉亚的嘴唇哆嗦着,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她也是解析社的成员。就在地锚井爆炸前七天,她给我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只写了四个字——‘别让灯熄’。然后,她就被一群穿着监察官制服的人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话音未落,塔莉亚猛地掀开自己的衣袖。
在她白皙的手臂内侧,一道狰狞的星形灼痕烙印在皮肤上,颜色暗沉,仿佛早已死去多年。
“所有接触过原始星图的人,都不是简单的失忆。”塔莉亚的眼神里第一次燃起某种疯狂而偏执的火焰,“我们是被‘剪断了听觉’!齐书沅,你明白吗?我们原本……是能听见那些星阵说话的!”
齐书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
原来如此。
这些被学院判定为“天赋异常”的学生,这些因为接触过古代遗迹而出现“后遗症”的共鸣体,根本不是什么受害者。
他们是守灯人血脉的最后残余,是沉寂了千年的星阵文明,在这片大地上最后的、微弱的回响。
当晚,观察室内一片死寂。
齐书沅以“研究共鸣残片后遗症,寻找治疗方案”为由,主动向学院申请与塔莉亚同住一间隔离观察室。
在所有监控设备都确认她们已经“入睡”后,她悄无声息地从指尖弹出数道灵光,在房间的四角布下了一道隔绝内外的“静心符阵”。
子时三刻,夜最深沉的时刻。
原本平躺在病床上的塔莉亚身体猛地一弓,开始剧烈抽搐。
她的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溢出破碎而古老的音节,每一个音都仿佛来自亘古之前。
紧接着,她的双眼豁然睁开,但眼眶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纯粹银白。
灵视,在没有任何引导的情况下,被强制全面激活了!
齐书沅早有准备。
她心念一动,一朵由精纯神识凝聚而成的“琉璃心莲”瞬间在她的识海中绽放,层层叠叠的花瓣将她的心神牢牢护住,隔绝了那股足以让任何普通修行者瞬间精神崩溃的庞大信息洪流。
与此同时,她将小舟放在一个绝佳的角度,利用它光滑的瞳孔镜面,完美地反射并录下了塔莉亚此刻的所有动作。
只见塔莉亚伸出手指,在半空中用一种极不稳定的频率,疯狂而无意识地刻画着一道道复杂的星纹。
那些星纹在空中停留一瞬,便化作银色的光屑消散。
但小舟的瞳孔,已经将这一切忠实地记录下来。
当最后一个音节从塔莉亚口中吐出,她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重重摔回床上,昏死过去。
齐书沅立刻撤去符阵,将小舟记录下的星纹投影在羊皮纸上。
无数散乱的纹路在她神识的引导下迅速重组、拼接。
当完整的图案展开时,一行以星纹为载体的古老誓约,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
“光不灭,魂不散,九曜归元,吾等长明。”
守灯人誓约。
在这一刻,齐书沅终于明白了。
那个辉煌的星阵文明从未真正消亡,它只是陷入了沉睡。
而守秘会,这个统治了大陆近千年的庞然大物,他们所做的一切,不是守护秘密,而是在系统性地、一代又一代地,斩断所有可能唤醒这个沉睡文明的人!
凌晨时分,观察室的金属门无声无息地滑开。
卡修斯的身影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出现在门口。
他手中捏着一张闪烁着微弱法术灵光的监察令,目光越过齐书沅,直直地锁定在昏睡的塔莉亚身上。
“奉监察部最高指令,”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对高危共鸣体塔莉亚,实施紧急记忆剥离。”
齐书沅一步上前,挡在了门与病床之间,将塔莉亚完全护在身后。
她的袖中,三张早已准备好的“定神符”在灵力的催动下悄然激活,蓄势待发。
她没有说话,只是故意从自己的神识中,散开了一丝微弱至极的波动,那波动的频率,与刚才塔莉亚灵视爆发时的残响,有七分相似。
卡修斯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死死盯着齐书沅,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警告的意味:“你,已经越界了。”
齐书沅不退反进,迎着他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真相是剧毒,千年前你们就该和它一起灭绝。可你们没有,你们只是在不停地封印它,堵住所有人的耳朵和眼睛。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它能救命。”
卡修斯沉默了。
观察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实体,压得人喘不过气。
良久,他深深地看了齐书沅一眼,那眼神复杂得无法形容。
最终,他缓缓收回了手中的监察令,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齐书沅敏锐地捕捉到,一抹微光从他的袖口滑入掌心——那是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微型星纹刻印。
它已经悄无声息地,将她刚才模拟出的那丝神识波动频率,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战争,真的开始了。
回到自己的宿舍,齐书沅刚关上门,小舟就从她怀里一跃而下,跳上桌案。
它伸出前爪,用金属爪垫轻轻拍了拍那张刚刚录有“守灯人誓约”的羊皮纸。
冰冷的机械音节,再一次响起,却比之前清晰了数倍:
“灯种……苏醒。”
话音刚落,齐书沅袖中那块“归元引星阵”的帛布骤然变得滚烫,第四基点的位置亮如烙铁!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声低沉却清晰可闻的轰鸣,仿佛跨越了遥远的空间,从北境废墟的方向传来。
极光塔残存基座的脉冲频率……变了!
它不再是无序的能量逸散,而是开始主动与她手中的引星阵,进行同步!
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隔壁房间,塔莉亚颈后那个家族符纹,在没有被任何外力激发的情况下,无风自燃!
灼热的痛感让昏睡中的少女发出一声闷哼,那符文的火光映在墙壁上,竟显现出半句触目惊心的残缺古文:
“当归元者触灯,九曜逆流,封印……将裂。”
齐书沅猛地冲到窗边,望向深邃的夜空。
漫天星辰的轨迹,似乎正在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却能被神识清晰感知的速度,缓缓偏移。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正在拨动整个天穹的星盘。
她低头看着自己发烫的掌心,又抬头望向那片正在“醒来”的星空,终于喃喃自语:
“他们不是在防备星阵重启……他们是在防备‘我们’醒来。”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房间里,齐书沅没有丝毫睡意。
她将那块用鲜血绘制的“归元引星阵”帛布,与那张记录着“守灯人誓约”的羊皮纸,并排平铺在桌案上。
左边,是她耗费心血、破解重构出的钥匙;右边,是从一个沉睡的灵魂深处呐喊出的、关于锁的描述。
两份源自同一文明,却相隔了千年时光的残片,在昏黄的灯光下,彼此对望,仿佛在诉说着各自的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