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凝剑距心口三寸,张小凡掌心尚贴着泥沼,血混着淤泥渗入地脉。就在影煞剑势将发未发之际,他猛然侧身,左肩撞向剑锋。
噗——
黑雾如刃,撕开皮肉,直没至骨。鲜血喷出,溅在陆雪琪脸上,温的。
她瞳孔一缩,天琊剑尚未归鞘,人已扑至。剑尖点地,寒气自足下蔓延,瞬间凝住周身湿泥,稳住身形。可神魂仍在震颤,耳中嗡鸣不绝,眼前发黑。
“小凡!”
她低喝,声音却像从冰缝里挤出来。
张小凡单膝跪地,左手撑住泥面,右臂赤纹疯狂跳动,似要撕裂皮肤,每一次动作都让鲜血大量涌出,顺着手臂流淌,染红了泥沼,滴在玄火鉴上,火光微颤。他没回头,只咬牙道:“走……别管我。”
“闭嘴。”陆雪琪拂袖,天琊剑回旋入鞘,右手疾点他肩后三处大穴,止血封脉。可那黑雾如毒,仍在皮肉间游走,伤口不凝,血流不止。
她指尖发冷。
这不是寻常伤。
是幽冥本源侵体。
她抬手抹去脸上血污,深吸一口气,将左手按上自己心口。冰心诀自丹田起,寒气逆冲经脉,强行压下神魂震荡。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她咬牙咽下。
不能再等。
她咬破舌尖,精血自齿间溢出,顺指尖流入掌心。右手并指如剑,凝冰心诀真元于指端,一寸寸在张小凡右臂画下霜纹。
霜纹落处,赤纹如蛇退避。
可每画一笔,她指尖便颤一分。神魂如裂,眼前黑雾翻涌,几乎栽倒。
“住手。”张小凡察觉她气息紊乱,伸手欲拦,却连抬臂的力气也无,“你撑不住……别把自己搭进去。”
陆雪琪不理,指上霜纹未断。
“平儿昨日问我,爹爹何时回来。”她声音极轻,却字字如钉,“我说,快了。若你今日死在这泥里,我如何向他交代?”
张小凡一怔。
她继续画,指尖血混着寒气,在他臂上结成一道淡青色纹路,封住赤纹蔓延之势。最后一笔落下,她整个人晃了晃,扶住他肩头才未倒下。
“你若死了,”她喘息,声音仍稳,“平儿唤谁父亲?我唤谁夫君?”
张小凡低头,看见她指节发白,指尖血迹斑斑。他想笑,可嘴角刚动,肩上剧痛袭来,牵动全身经脉,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那你……”他喘了口气,声音沙哑,“别让我死。”
陆雪琪抬眼,眸光如霜雪覆月,却有一丝极淡的暖意,自眼底渗出。
“我不放手。”她伸手,握住他沾满血泥的手,寒气自掌心渗入,却有一股暖意,逆流而上。
张小凡喉咙动了动,没再说话。
远处,影煞立于枯骨高处,黑雾缠身,却不再逼近。方才张小凡引地脉死气反噬,虽只一瞬,却已伤其本源。此刻黑雾翻涌不稳,如潮退般缓缓收缩。
“左肩中招,右臂封禁,经脉将崩。”影煞低语,声音如砂石碾过,“你护得住她一时,护不住她一世。”
陆雪琪抬头,目光如剑:“你若还有半分胆气,便再上前一步。”
“我不是来杀你们的。我是来告诉你们,她已踏上王座之路,血祭将启。你们若不动,她将永为修罗王。你们若动,我便在此,将你们——一个不留。”
“说完了?”陆雪琪松开张小凡的手,右手按上天琊剑柄,“那就滚。”
影煞未动,黑雾缓缓收拢,如潮退入地缝。片刻后,枯骨林重归死寂,唯余血痕蜿蜒,自张小凡肩头滴落,渗入泥沼。
幽影自暗处走出,蹲下查看张小凡伤势。黑雾已退,可伤口深处幽光闪烁,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像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这伤……撑不过三日。”他低声道,“若不拔出幽冥本源,他必被侵蚀成傀。”
陆雪琪不语,只将天琊剑横置膝上,以袖角擦拭剑身血污。动作极慢,似在压着什么。
“你不必瞒我。”张小凡靠在枯骨上,声音微弱,“我知道这伤……废了。”
“废什么废。”陆雪琪突然抬头,“你当年被万剑穿心都没死,如今一道剑伤,就想躺下?”
张小凡扯了扯嘴角:“那不一样。那时……你还未嫁我。”
陆雪琪手一顿。
“那时你还在青云峰上,冷着脸说我根基不稳。”他闭眼,声音渐低,“我说我要变强,你只说……‘随你’。”
“现在呢?”她盯着他,“你还想变强?”
“不想。”他摇头,“我想活着。活着看平儿长大,活着听你说‘随你’。”
陆雪琪眼底一颤。
她起身,将天琊剑插回泥中,俯身将他右臂搭上自己肩头,一手扶住他腰。
“起来。”她说。
“我站不稳。”
“那就靠我。”
张小凡试了试,左腿发软,几乎跪倒。陆雪琪手臂一紧,硬生生将他托住。
“幽影。”她道。
“在。”
“前方可有避处?”
幽影指向枯骨林深处:“再行三里,有座残庙,曾是祭魂之所,地势高,易守难攻。”
陆雪琪点头:“走。”
张小凡任她拖着前行,每走一步,肩头便抽痛一次。他低头,看见两人脚印并排陷入泥中,一深一浅,却始终未分。
“你后悔吗?”他忽然问。
“什么?”
“跟我走这条路。”
陆雪琪脚步未停:“若后悔,当年就不会在大竹峰上,为你挡下那一剑。”
张小凡沉默。
“你总觉得自己不配。”她声音冷了下来,“觉得碧瑶为你死,陆雪琪为你等,平儿为你生。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做这些,不是因为你欠我们,是因为我们——要你活着。”
他喉头一紧。
“我不需要你赎罪。”她继续走,“我只需要你……别丢下我。”
张小凡没再说话。
三里路,走了近半个时辰。
残庙立于高坡,四壁倾颓, лnшь屋顶尚存。陆雪琪扶他在角落坐下,取下玄火鉴,以布巾裹住他右臂,又撕下自己衣袖,为他包扎左肩。
血已凝,可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她动作极轻,指尖却在抖。
“你不必这样。”张小凡低声道,“我知道你在怕。”
“怕什么?”
“怕我死。”
陆雪琪手一顿,随即继续包扎:“我不怕。我只怕你……又把自己当祭品。”
张小凡苦笑:“或许我本就是。”
“你不是。”她抬眼,目光如刃,“你是张小凡,是我夫君,是平儿的父亲。不是谁的祭品,也不是谁的救赎。”
他望着她,良久,终于闭眼。
“好。”他轻声道,“那我……不死了。”
陆雪琪收回手,靠坐在他身旁,肩头挨着他未伤的右肩。两人并排而坐,呼吸相闻。
庙外,风过枯骨,如低语。
庙内,玄火鉴静静燃着,火光映在她脸上,映出一丝极淡的倦意。
她侧头,见他已闭目,呼吸渐稳。
她伸手,将他滑落的衣角拉起,盖住肩头。
指尖触到他掌心,仍是冷的。
她将自己的手覆上去,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