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东宫的琉璃瓦上,连月光都似被揉碎了,只能从云层的缝隙里漏下几缕,勉强照亮墙角的青苔。叶法善伏在东宫外墙的老柳树上,枝桠的影子在他身上摇晃,像给这身夜行衣又添了层伪装。他屏息凝神,将脸颊贴在粗糙的树皮上,能清晰地感受到树干里流淌的夜露——这是他从师父那里学来的“听地”之术,借草木的震颤感知周围动静,此刻却主要用来稳住狂跳的心脏。
墙内那间书房的窗纸还亮着,昏黄的光晕里,两个身影被拉得老长,一个挺拔如松,一个佝偻如鸦,正是李建成与阿罗憾。叶法善深吸一口气,指尖在掌心快速结了个“顺风耳”印诀,灵力顺着经脉涌向耳窍,刹那间,周遭的虫鸣、风声都退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唯有书房内的交谈,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清晰地钻入耳道。
“……所以,血莲必须在七日后的月蚀之夜成熟。”阿罗憾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狂热,每个字都像淬了火,“那一夜,太阴失光,阳气最弱,正是‘十字门’最易开启之时。届时,我会以殿下的心头血为引,将这长安的龙气与圣主的神力相连,门一开,便是新天地。”
李建成的声音带着犹豫,像被风吹得发颤的烛火:“用我的心头血?会不会……伤了根本?孤近来总觉得心神不宁,太医说气血亏空,若是再耗损……”
“殿下多虑了!”阿罗憾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低,像怕惊散了什么,“不过取一滴心头血罢了,以殿下的龙体,转瞬便能补回。您想想,待圣主降临,您便是十字神权下的‘东方之主’,统御万邦,受四海朝拜,比那大唐皇帝的位子尊贵百倍!”
“十字神权……”李建成喃喃重复着,声音里的犹豫渐渐被一种陌生的向往取代,窗纸上他的影子微微前倾,“真的能让孤拥有无上权力?那些世家大族,那些手握兵权的将领……”
“他们敢违抗圣主的意志吗?”阿罗憾冷笑一声,那笑声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圣主的光辉所及,万物皆要俯首!到时候,李世民算什么?不过是您脚下的尘埃!连当今陛下,都要捧着玉玺来朝拜您!”
叶法善的指尖猛地攥紧了柳枝,树皮的碎屑嵌进指甲缝里也浑然不觉。十字神权?东方之主?他脑中“嗡”的一声,想起前世在《异域邪术录》的插画下面的批语:“景教邪支最善蛊惑,常以‘神权’为名行篡逆之事,其术阴毒,动辄屠戮万人,万万不可轻视。”当时只当是古籍里的危言耸听,此刻看来,字字都带着血腥味。
他悄悄挪动身子,想看得更清些——窗纸上阿罗憾的影子正俯身指着什么,大概是一幅阵图。谁知动作稍大,袖口扫过柳叶,“簌簌”几声轻响,一片柳叶悠悠打着旋儿飘落在墙内的青石板上。
“谁?”书房内的交谈戛然而止,李建成的影子猛地站起,带翻了桌下的铜炉,“哐当”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叶法善暗道不好,全身灵力瞬间绷紧,如蓄势待发的箭。他借着柳枝的掩护,像只夜鸟般掠向墙外的假山群,足尖点过墙头的碎瓦,连一丝声响都未留下。刚躲进假山深处的石缝,就听墙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罗憾的怒吼穿透夜色:“搜!给我仔细搜!刚才明明有动静!”
四盏灯笼骤然亮起,红光在墙外的小巷里晃动,四个黑袍人鱼贯而出,手中的弯刀反射着冷光,像四条吐信的毒蛇。叶法善将身体缩成一团,尽量让石缝卡着自己的肩背,同时飞快捏碎了一枚“敛气符”——符纸化作淡青色的烟,顺着石缝弥漫开来,将他的气息与山石的冷意融为一体。这是青云道馆的独门符箓,能在半个时辰内隐匿一切生机,只是每次使用,都像抽走半条命般虚弱。
一个黑袍人走到假山前,弯刀在石缝间拨弄,刀刃与石头碰撞的“叮叮”声离叶法善的脸只有寸许。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的血腥味——那是混合了血与腐肉的气息,显然刚处理过“不听话”的人。叶法善屏住呼吸,丹田内的灵力飞速运转,压制着胸腔里几乎要炸开的心跳,耳边只有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
就在这时,东宫的钟楼突然响起“当——当——”的钟声,沉闷而悠长,是夜禁的信号。按律,金吾卫的巡夜队即将经过这片区域。阿罗憾在墙内低骂一声,声音里满是不甘:“撤!别让金吾卫撞见!”
黑袍人不甘心地收了刀,灯笼的红光渐渐远去。叶法善仍不敢动,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街角,才敢吐出一口浊气,冷汗顺着额角滑进衣领,冰凉刺骨。他瘫在石缝里缓了许久,才发现后背的夜行衣已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像层冰壳。
翻墙而出时,叶法善特意绕到东宫后门的暗渠——那里是他白天观气时发现的捷径,渠水带着月光流淌,能洗去身上的气息。他蹚水而行,渠底的鹅卵石硌着脚掌,倒让昏沉的脑子清醒了几分。阿罗憾的话、李建成的动摇、七日后的月蚀、十字门……这些词语像锁链一样缠绕着他,越收越紧。
远处的长安城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钟鼓楼的晨钟隐约传来,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他知道,接下来的七天,将是他有生以来最艰难的战斗——不仅要对抗阿罗憾的邪术,还要唤醒被蛊惑的太子,更要在月蚀之夜前,找到阻止“十字门”开启的方法。
他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那是师父给他的护身符,上面刻着“守正辟邪”四个字。叶法善将铜钱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
“师父,您说过,邪不胜正。”他对着初升的朝阳轻声说,“这次,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晨光爬上皇城的城墙,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柄蓄势待发的剑。长安城的喧嚣渐渐苏醒,而一场关乎全城性命的暗战,已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