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罩住长安。西市的喧嚣渐渐沉寂,唯有更夫的梆子声在巷子里回荡,“咚——咚——”敲过二更。叶法善站在客栈窗前,望着皇城方向那片沉沉的暗影,指尖的“追影符”纸鹤正微微颤动,翅膀上的金光比白日里黯淡了几分——阿罗憾回十字堂后便再未出门,显然是在为血莲最后的炼化做准备。
“青禾,你留在客栈,用这张‘传讯符’盯着纸鹤,若有异动立刻通知我。”叶法善将一张黄符塞给她,符纸中央画着只展翅的鹤,边缘用朱砂勾了圈,“我去东宫附近看看,或许能找到孩童被藏匿的线索。”
青禾攥紧符纸,指尖泛白:“道长,东宫守卫森严,您……”
“放心,我只在外围探查,不贸然深入。”叶法善拍了拍她的肩,转身从乾坤袋里取出件夜行衣换上。玄色的布料吸光,在月光下几乎隐形,他又往脸上蒙了块黑布,只露出双清亮的眼,“天亮前我必回来。”
夜风微凉,卷起他的衣袂。叶法善避开巡逻的金吾卫,像一道青烟掠过城墙的阴影,朝着东宫方向潜行。东宫的墙比寻常府邸高了丈余,墙头插着尖刺,墙角每隔十步便有一盏气死风灯,灯光下站着佩刀的侍卫,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绕到东宫西侧的角门,这里靠近御花园,守卫相对稀疏。借着一棵老槐树的掩护,他运转灵力,身形如柳絮般飘上墙头,脚刚落在瓦片上,便听到下方传来压低的争执声。
“……那一百二十个孩童,昨夜已经送了三十个去窑厂,阿罗憾说今晚还要再送二十个,说是子时的煞气最盛,正好用来‘催莲’。”是个年轻侍卫的声音,带着犹豫,“张詹事催得紧,可……可我今早见那辆运货的马车里,有个娃娃在哭,声音听得人心里发毛。”
“住口!”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呵斥道,“殿下的大事,岂容你置喙?那些都是没人要的流民崽子,死了也是白死!你忘了上次那个私放孩童的护军?被阿罗憾先生用‘蚀骨咒’整得皮开肉绽,最后扔去喂狗了!”
年轻侍卫的声音发颤:“可……可秦王那边好像察觉到了,今早有大理寺的人来查‘失踪流民’,若不是张詹事挡着,差点就查到窑厂去了。”
“怕什么?”苍老的声音冷笑,“殿下已经跟大理寺卿打过招呼,谁敢多事?再说,等血莲炼成,殿下登了大位,到时候别说几个流民,就是秦王……也得给咱们殿下磕头!”
叶法善伏在墙头,指尖攥得发白。蚀骨咒、喂狗、秦王查访……这些词语像冰锥扎进心里。他正想再听,却见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连忙屏住呼吸,像壁虎般贴在屋脊的阴影里。
一队侍卫提着灯笼走过,领头的正是白日里与阿罗憾见面的张詹事。他脸色阴沉,手里攥着个名册,边走边骂:“废物!连几个娃娃都看不住,刚才清点时少了两个,若找不回来,仔细你们的皮!”
“是是是!”旁边的侍卫连忙应着,“小的们这就去搜,定是藏在柴房或者马厩里了。”
张詹事冷哼一声,转身往内院走去,经过那棵老槐树时,突然抬头往墙头望了一眼,眼神锐利如鹰:“谁在上面?”
叶法善心头一紧,立刻运转“敛气诀”,将自身气息压到最低。幸好夜色浓稠,他又隐在瓦片的阴影里,张詹事看了半晌,没发现异常,才骂骂咧咧地走了:“装神弄鬼的东西,定是那些娃娃的冤魂在作祟,等血莲成了,看你们还怎么闹!”
等脚步声远了,叶法善才松了口气,刚想下墙,却听到内院传来更激烈的争吵,这次的声音更清晰,似乎是在书房附近。
“……你可知秦王已经拿到你与阿罗憾勾结的证据?”是个沉稳的男声,带着威严,“今早他在朝堂上虽没明说,却句句指向‘东宫私藏流民、意图不轨’,若不是父皇偏袒,你以为能瞒到现在?”
“二哥少在这里假仁假义!”另一个声音带着气急败坏的尖锐,“你不就是想借这事扳倒我吗?等我炼成血莲,得了父皇的欢心,看你还能得意几时!”
“血莲?邪术而已!”沉稳的声音怒喝,“你为了帝位,竟用孩童精血炼邪物,就不怕遭天谴吗?那阿罗憾是景教余孽,与前朝反贼有勾结,你引狼入室,迟早会被他反噬!”
“住口!”尖锐的声音拔高,“阿罗憾先生是来帮我的!他说了,只要我成了皇帝,就能长生不老,坐拥天下!倒是你,二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养私兵,还跟突厥人暗通款曲……”
后面的话渐渐模糊,似乎是两人起了争执,桌椅倒地的声音混杂着怒骂声传出来。叶法善心中巨震——方才那沉稳的声音,竟是秦王!他竟深夜潜入东宫,与太子当面对质?
更让他心惊的是“景教余孽”“前朝反贼”这几个词。难道阿罗憾的背后,还牵扯着更久远的阴谋?
夜风突然变得阴冷,叶法善察觉到一股熟悉的煞气正在靠近,与阿罗憾身上的气息同源,却更浓郁。他低头一看,只见十几个黑袍人正从角门潜入,为首的人身形高大,正是阿罗憾!他手里提着个黑盒子,盒子上的符文在月光下闪着红光,显然里面装着与血莲相关的邪物。
“不好!”叶法善暗道不妙。秦王与太子内讧,阿罗憾又带着邪物潜入,今夜的东宫怕是要出事。他必须立刻离开,将消息传出去,否则不仅秦王可能遇险,那些被藏在东宫的孩童也危在旦夕。
他不再犹豫,借着灯笼移动的间隙,如狸猫般跃下墙头,脚刚落地,就听到身后传来阿罗憾冰冷的声音:“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叶法善猛地回头,只见阿罗憾站在月光下,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手里的黑盒子正缓缓打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周围的黑袍人迅速围拢,手里的弯刀闪着寒光,将他困在中央。
“叶道长,柳林镇一别,别来无恙?”阿罗憾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我还以为你不敢来长安,没想到你竟敢闯东宫,倒是比我想的有胆色。”
叶法善握紧腰间的桃木剑,剑身在鞘中嗡嗡作响,做好了应战的准备。他知道,今夜的东宫,怕是要血流成河了。而他,必须活着出去,才能揭开这层层阴谋,救下那些无辜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