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执事的怒吼像炸雷般在十字庙的穹顶下炸开,震得梁上积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尘簌簌坠落,在晨光初透的缝隙里划出无数道灰线。那些灰尘有的落在黑袍人的帽檐上,有的飘进血池泛起的黑气里,被瞬间吞噬,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他身上那件黑色法袍早已被血污和尘土染得斑驳,前襟沾着暗红的印记,像是干涸的血迹,袍子下摆被血池的阴风吹得猎猎作响,上面绣着的暗红色十字在缭绕的黑气中扭曲变形,仿佛一只张开的血口,要将周遭仅存的光亮吞噬殆尽。
身后跟着的七八个黑袍人个个面露凶光,有人攥着磨得发亮的短刀,刀身还沾着未干的泥点,显然是刚从什么肮脏地方爬出来的;有人扛着碗口粗的木棍,棍梢带着新鲜的断痕,木刺翘着,像是刚从柴房里抢来的;站在最左边的黑袍人怀里揣着个铁尺,尺头的棱角闪着冷光,一看就知道是专用来砸人骨头的。最吓人的是站在马执事左后的矮个黑袍人,他佝偻着背,像只缩头乌龟,手里提着个黑乎乎的陶罐,罐口用粗布封着,布角被里面的东西浸得发黑,隐约能闻到一股酸腐的气息,像是烂掉的果子混着铁锈味,谁也说不清里面装着什么歹毒东西。
“叶法善!”马执事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生锈的铁器,每一个字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毁我祭坛,散我信徒,如今还敢带着这群愚民闯我圣地!你可知罪?”他猛地将手里的铜十字架举过头顶,十字架的铜身被摩挲得发亮,上面镶嵌的黑曜石在昏暗中闪着幽光,像两只淬了毒的眼睛,“主说,亵渎圣所者当堕入炼狱,受烈火焚烧之苦!你就不怕柳林镇寸草不生,万劫不复吗?”
叶法善站在血池边的青石台上,晨光恰好穿过庙顶的破洞落在他肩头,将桃木剑的剑穗染成了金红色,穗子上的铜钱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他低头掸了掸道袍下摆沾着的草屑,那是方才穿过草丛时沾上的,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布料,留下淡淡的水痕。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眼神像淬了冰:“你的主?是那个靠哄骗老人棺材本、教唆信徒抛家弃子的主?还是那个以‘献祭’为名,把李木匠的儿子拐来血池边,用迷药灌得他痴傻在床上的主?”
他往前踏了一步,禹步踏过的地方,青石板上突然泛起一圈淡金色的涟漪,涟漪像水波般扩散开,周遭盘踞的黑气像是被沸水烫过的蚂蟥,“嘶”地往后缩了半尺,在地上留下几道焦黑的痕迹。“你敢让这些‘信徒’摸摸自己的良心?”叶法善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后院,“王大娘攒了半辈子的养老银,被你们说是什么‘赎罪金’,至今还在你偏殿的暗格里锁着,锁芯都生了锈;张屠户的女儿才十四岁,被你们灌了迷药,说是什么‘圣女选召’,实则被你们藏在柴房里舂米磨面,手上磨出的茧子比老树皮还厚!这就是你说的‘圣恩’?”
“胡说!”马执事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连耳根都红透了。他猛地指向血池中央那块泛着黑气的晶石,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指节突出,“那是主的考验!能为圣所效力是他们的荣耀!李木匠的儿子本就命里带煞,八字轻,若不是主仁慈,用煞气替他挡了灾,他早就暴毙街头,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放你娘的狗屁!”一声怒喝从庙门口传来,震得门轴都嗡嗡作响。赵老四拖着个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黑袍人闯了进来,那黑袍人被捆成了粽子,嘴里塞着块破布,呜呜地挣扎着,脸涨得通红,正是昨天骗走王大娘银子的那个“接引使”。赵老四将人往地上一掼,“咚”的一声,震得对方龇牙咧嘴,额头上磕出个红印。他指着马执事的鼻子骂道:“王大娘今早去镇上抓药,郎中说她忧思过度伤了肺腑,再拖下去就要开膛破肚!这也是你们主的考验?我看是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畜生在作孽!我娘说了,要是银子追不回来,她就一头撞死在十字庙门口,让你们的‘主’看看,这到底是考验还是催命!”
“对!我家男人被你们说中了‘血光煞’,骗走了新买的耕牛!”一个穿蓝布衫的妇人挤上前,她的布衫袖口磨破了边,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里子。她手里还攥着半截被撕烂的“赎罪符”,符纸边缘焦黑,显然是被火燎过的,“你们说只要把牛献给圣所,我男人就能躲过灾祸,结果牛没了,他气得一病不起,躺了半个月,你们倒好,拿着牛去镇上换了酒肉,我亲眼看见你们在后院喝酒划拳,骨头扔了一地!”
“还有我儿子!”人群里响起个苍老的声音,像被风刮过的枯树枝。是李木匠,他拄着根枣木拐杖,拐杖头上包着块铁皮,是他自己敲上去的。他瘸着腿往前挪了两步,每一步都让拐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浑浊的眼睛里含着泪,泪珠在眼角打转,却倔强地没掉下来,“他们说我儿是‘天选之子’,生辰八字合得上圣所的灵气,要带去长安见主,将来能当大官。结果呢?我前天在柴房后墙根看到他了!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穿着件露胳膊的破衣裳,见了我就发抖,话都说不囫囵,只会啊啊地叫!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是不是灌了什么药?你们把我好好的儿子还给我!”
李木匠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嘶吼出来的,他举起拐杖就要往前冲,被身边的村民死死拉住。“木匠叔,别冲动!”一个后生劝道,“有叶道长在,肯定能让他们还个公道!”
愤怒的声浪像潮水般涌来,一波高过一波,村民们的咒骂声、控诉声几乎要掀翻庙顶。有几个性子急的,已经抄起家伙要往前冲,赵老四媳妇攥着石头的手都在抖,指节泛白,眼看就要扔出去,被叶法善抬手拦住了。
“稍安勿躁。”叶法善的声音平静却有力量,像一汪深潭,“咱们今天是来讨公道的,不是来拼命的。等把他们的罪证摆出来,让官府判他们的刑,比动手解气多了。”
马执事看着群情激愤的村民,又瞥了眼叶法善手里那柄泛着金光的桃木剑,剑身上的刻痕在晨光下清晰可见,每一道都像是冲着他来的。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黑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他知道,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怕是要完了——信徒跑了,财物被搜了,连养煞阵的煞气都快散了,就像个被戳破的气球,只剩下空壳子。
可一想到阿罗憾长老临行前的嘱咐,马执事的后背就一阵发凉。那天长老穿着镶金边的黑袍,坐在虎皮椅上,手指敲着扶手,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柳林镇的煞气是打开长安通道的钥匙,那池血煞要是成了,就能顺着渭水往帝都蔓延,到时候教中大业可成。你要是办砸了,丢了阵眼,就提头来见我,别指望我会给你收尸。”
长老的话像条毒蛇,缠得他喘不过气。他骨子里的疯狂突然压过了恐惧,像被逼到悬崖边的野兽,明知跳下去是死,也要回头咬一口。
“主说,不信者当诛!”马执事突然扯开嗓子嘶吼,声音尖利得像刮锅,震得人耳朵疼,“死士何在?!”
他的吼声在院子里回荡,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话音刚落,后院两侧的厢房里突然传来“哐当”的声响,像是有人踹开了门板。两道黑影从里面窜了出来,速度快得像离弦的箭,他们穿着纯黑的紧身衣,衣料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里没有丝毫感情,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透着股死气。
他们手里握着两柄短刀,刀身狭长,泛着青黑色的光,刀刃上没有反光,像是吸走了所有的光亮。刀柄缠着黑色的布条,布条上沾着暗红色的印记,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两人落地时悄无声息,脚尖点地的瞬间,青石板上竟凝结出一层薄霜,寒气顺着地面蔓延开来,让周围的村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站在左边的死士突然动了,他的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只觉得眼前一花,短刀已经到了叶法善面前,刀风带着股腥甜的气息,像是刚从血里捞出来的。叶法善早有防备,侧身避开,桃木剑顺势出鞘,“唰”的一声,剑身在晨光下划出一道金光,与短刀撞在一起,发出“锵”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好快的刀!”赵老四忍不住喊了一声,手里的锄头握得更紧了。
马执事看着死士出手,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他退到血池边,手指摸着池沿的黑柱,像是在等待什么。“叶法善,你的死期到了!”他喊道,“这是主派来的使者,专门收割不信者的性命!你以为凭你那破剑就能挡住?做梦!”
叶法善没理会他的叫嚣,他盯着眼前的死士,眉头微蹙。这两人身上的气息太邪了,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没有活人的生气,只有一股浓重的死气,比血池里的煞气还要精纯。他知道,这绝非普通杀手,而是用邪术炼制过的死士,根本不怕疼,不怕死,只知道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