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玄烬没有随玄七返回位于二号区域边缘的石山洞府。
它只是深深地看了玄七一眼,那暗金色的瞳孔中,没有了平日的依赖与亲昵,而是充满了某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它低吼一声,声音不似往日洪亮,带着一丝低回,随即转身,矫健而庞大的黑色身影几个起落,便融入了烬燃林地深沉的夜色之中,朝着它曾经称霸、生活了近百年的二号区域核心地带奔去。
玄七站在原地,望着玄烬消失的方向,默然良久。夜风吹动他空荡的袖管,带来一丝凉意。
他懂了。
这里,终究是玄烬的家。是它出生、成长、战斗、一步步成为王者的地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烙印着它百年来的气息与记忆。骤然要它离开这片熟悉的猎场,告别这烙印在骨血里的山林,去往一个完全未知、属于人类的世界,这个决定,太重了。
它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独自去面对这份抉择,去与这片故土做最后的告别。
玄七没有去寻找,也没有用心神联系去打扰。他尊重伙伴的决定,无论最终结果如何。
翌日,天光微亮。
玄七将洞府内所有属于自己的痕迹清理干净,关闭了简陋的禁制。他徒步来到二号区域,在那片曾经与玄烬初次相遇、并肩作战的焦木林附近,缓步行走,灵视悄然扫过四周。
他希望能看到那道熟悉的黑色身影,能有一个正式的道别。
然而,林间寂静,只有早起的虫鸣和远处隐约的兽吼。他寻了一圈,感知范围内,并未发现玄烬那独特而强大的筑基中期妖气。
“是不愿经历这离别的场面么?”玄七心中轻叹,泛起一丝淡淡的怅惘。如同人类一样,长久的相处早已生出深厚的情谊,或许正因如此,才更怕那执手相看、无语凝噎的瞬间。它选择了不告而别,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这片它深爱的林地之中。
也罢。
玄七不再犹豫,寻了一处开阔之地,手掐法诀。
“紫芒星痕,现!”
嗡鸣声中,那倒立圆锥状、底面刻有六芒星阵的飞行法器悬浮于身前,六柄小飞剑虚影环绕流转,散发出淡淡的紫色光晕。
玄七纵身跃上法器,最后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脚下这片承载了他两年多苦修、厮杀与收获的烬燃林地,朝着二号区域的方向,用力地挥了挥手。
再见,烬燃林。
再见,玄烬。
心念一动,紫芒星痕化作一道紫色流光,冲天而起,撕裂云层,朝着天初宗的方向疾驰而去。劲风扑面,下方的山林迅速缩小,化为一片模糊的色块。
飞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已然远离了烬燃林地的核心区域。下方是连绵的丘陵与稀疏的林地。
就在这时——
“吼——!!!”
一声穿透云层、充满了急切、愤怒与某种委屈的咆哮,猛地从下方传来!声音是如此熟悉,蕴含着磅礴的妖力,震得玄七心神一荡!
他立刻开启灵视,目光穿透云雾,向下扫去。
只见下方约千米之处,一道黑色的身影,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地面上狂奔!它体型庞大,宛如移动的小山,四蹄踏地,每一步都激起尘土,速度之快,竟丝毫不亚于低空飞行的紫芒星痕!不是玄烬又是谁?
它一边奋力狂奔,一边仰头朝着空中玄七的方向,发出声声怒吼,那模样,活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正拼尽全力追赶负心离去的亲人。
玄七心中一颤,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操控紫芒星痕减速、下降高度。
紫色流光划破天际,稳稳地悬停在离地数丈的空中。玄七刚跃下法器,还未站稳,就见玄烬后肢猛地发力,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恶风,如同一发炮弹般冲天而起,精准地……落在了那小小的紫芒星痕之上!
“嗡!”
紫芒星痕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猛地向下一沉!玄烬那巨大的身躯几乎将整个法器表面完全覆盖,四只巨大的爪子紧紧抓住边缘,勉强站稳,但那可怜的法器看起来随时可能被它压垮坠毁。它低下头,对着地面上的玄七发出一连串急促而带着埋怨的低吼,意思再明显不过:
‘你这老小子!竟敢趁豹不备,自己偷偷跑了?!还想甩掉我?没门!’
玄七看着被玄烬“霸占”、摇摇欲坠的紫芒星痕,先是一愣,随即不由得苦笑出声。
“你这憨货!”他又是好气又是感动,“我何时说要甩掉你了?我是以为你选择留下!快下来,你这体型,我这小法器如何载得动?”
他指着被玄烬踩在脚下、显得无比渺小的紫芒星痕:“你看看,这地方就这么大,顶多站两个人。你现在这体型,光是爪子就占满了,我坐哪里?难不成挂在你身上飞回去?”
玄烬低头看了看自己几乎铺满法器的爪子,又看了看一脸无奈的玄七,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它有些悻悻地低吼一声,不情不愿地从那可怜的飞行法器上跳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紫芒星痕这才晃晃悠悠地重新稳定住。
玄七收起法器,走到玄烬面前,用力揉了揉它硕大的脑袋,心中最后一丝怅惘也被这笨拙而真挚的追随驱散。
“一起走,当然可以。我求之不得。”玄七笑道,“不过,你这大家伙现在还不能控制身形大小,飞行法器是坐不了了。看来,我们只能‘走’回去了。”
他纵身一跃,轻巧地落在玄烬宽厚坚实的背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稳。
“走吧,老伙计!目标,天初宗!”
玄烬发出一声兴奋而畅快的长啸,感受着背上伙伴的重量,再无丝毫犹豫与彷徨。它四蹄迈开,化作一道黑色的疾风,载着玄七,沿着大致的方向,朝着人类宗门所在,开始了奔行。
直到此刻,玄七才完全明白。玄烬昨夜独自返回二号区域,并非犹豫,而是去与故土做一场郑重的告别。它或许在熟悉的领地徘徊了整夜,将百年的记忆烙印心间,却没想到自己这个“老小子”告别得如此“干脆”,天一亮就跑了。这如何能忍?自然是拼了命也要追上来问个清楚!
想到这里,玄七坐在玄烬背上,迎着呼啸的狂风,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玄烬速度极快,日行两万里不在话下,堪比紫芒星痕。但陆地奔行终究不同于直线飞行,遇水需绕,遇山需盘,行程大大增加。原本乘坐紫芒星痕只需不到三天的路程,一人一豹足足花费了七天时间,才终于望见了天初宗那巍峨山门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