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岸”废墟下的日子,缓慢而沉重,如同地下河在岩层深处无声流淌。林曦(林寒)与这群自称为“余烬者”的逃亡者们朝夕相处,渐渐融入了他们那在夹缝中求存的、带着悲怆与韧性的生活节奏。老工匠(被称为“篾爷”)用废弃金属丝和干草编织出灵动的鸟兽;石山沉默地打磨着他那件形似古埙的乐器,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吹奏出苍凉呜咽的曲调;星萤则如饥似渴地记录着林曦口中那些关于“外面”世界——充满四季更迭、爱恨情仇、甚至神魔精怪的故事,眼中闪烁着被禁锢已久的光芒;豆子则成了林曦的小尾巴,对他那手凭空生出一小簇温暖火焰(微弱的魂力应用)的“戏法”崇拜不已。
那些坚守土地、对抗现代工业文明侵蚀的农民形象,与眼前这些在理性铁幕下守护着人性“野地”的余烬者,产生了奇特的共鸣。他们都像是在一片被过度“规整”的土地上,顽强存活的、带有原始生命力的种子。林曦带来的,不仅是逃离的希望,更是一种对“另一种可能”的鲜活印证,如同给干涸的土地注入了一滴甘泉。
然而,希望的火花越是明亮,现实的阴影便越是浓重。“绝对理性庆典”的临近,像一块不断逼近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据星萤破译的零碎信息,庆典当日,“理性之眼”高塔将全功率运转,向整个邦联展示其无与伦比的掌控力,届时能量屏障会有短暂波动,但全城的监控等级也将提升至最高,“净化部队”(专门搜捕余烬者的执法单元)会倾巢而出,清扫一切“不和谐因子”。他们的藏身之处,被发现的风险极大。
“就像暴风雨来临前,海边的船要系紧缆绳。”篾爷用他惯有的、充满土地智慧的比喻说道,眼神凝重。他带领众人加固掩体,开辟了更多紧急逃生通道,储存了尽可能多的食物和水。
石山检查着每一件简陋的武器,沉默的脸上透着一股决绝。星萤则开始小心翼翼地整理、封装那些视若珍宝的手抄本,准备随时转移。豆子似乎也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变得安静了许多。
林曦则利用这段时间,更加深入地感知这个世界的规则,尤其是那笼罩一切的“大光脑”能量场。他尝试用魂力与怀中的空间碎片晶体建立更深的联系,发现这晶体在“理性光辉邦联”这种规则极度稳固、排斥“混沌”的环境下,反而像是被压抑了活性,但它内部蕴含的那一丝“界隙”特性,如同被压在巨石下的草芽,依然顽强地存在着。他有一种预感,当“理性之眼”全力运转、引起规则场剧烈扰动时,这枚晶体或许能成为撬动裂缝的关键“楔子”。
同时,他也更仔细地观察着余烬者们。他们的“非理性”,在张炜的视角下,并非缺陷,而是一种未被完全异化的、更贴近生命本真的状态。篾爷对“手感”的执着,是对机械复制的反抗;星萤对诗歌的热爱,是对情感阉割的拒绝;石山制作乐器,是对无声世界的抗议;就连豆子丰富的表情,都是对表情管理的背叛。他们是一群文明的“返祖者”,试图找回被“理性”剥离的人性温度。
“我们不是想破坏什么,”星萤在一次交谈中对林曦说,火光映照着她清秀而坚定的脸庞,“我们只是想证明,人,不应该只是一种高效运转的零件。我们应该有哭有笑,有爱有憎,有……无用的浪漫和突如其来的悲伤。就像你说的,外面的世界那样。”
林曦默然。他想起了苍梧界的杀伐、聊斋界的鬼魅、甚至烬土的荒芜,那些世界纵然危险,却充满了生命的恣意与不确定性。而这里,看似安全有序,却是一片精神的死海。张炜所忧虑的现代文明对自然与人性的双重剥夺,在这里以最极端的形式上演了。
庆典前夜,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众人都没有睡意,围坐在即将熄灭的篝火旁,进行着可能是最后一次的聚谈。
“林先生,”篾爷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沉稳,“明天……成败难料。若事有不谐,你只管自己离去,莫要管我们这些老朽残躯。你能来到这儿,告诉我们外面还有那样的天地,已经……足够了。”他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看透命运的平静。
“不!”星萤激动地打断,“篾爷,我们是一个整体!要么一起走,要么……”她咬紧嘴唇,没有说下去。
石山重重地点了点头,用行动表明态度。豆子紧紧抓住林曦的衣角,小脸上满是依赖。
林曦看着这一张张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穿越诸多世界,大多独来独往,或为利益结盟,或为责任牵绊,鲜少有如此刻这般,与一群纯粹的、因守护共同人性而联结在一起的“同类”并肩。这感觉,陌生而珍贵。
“我们会一起离开。”林曦的声音平静而肯定,“相信我。”
他没有多做解释,但话语中的力量感染了众人。篾爷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
第二天,天色未明,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便开始笼罩整个城市。空气中灵气的流动变得异常活跃且有序,仿佛一支无形的军队正在集结。“理性之眼”高塔的方向,开始散发出越来越耀眼的白光,如同一个苏醒的巨人。
“时候快到了。”星萤紧张地监测着自制的简陋能量感应器。
按照计划,他们需要趁庆典正式开始、能量屏障波动最剧烈、同时也是监控注意力可能被盛典吸引的短暂窗口期,突破屏障。林曦将作为先锋,利用空间碎片晶体尝试打开通道,余烬者们紧随其后。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行动的前一刻,意外发生了!
掩体入口处传来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刺耳的警报声和能量武器充能的嗡鸣!
“净化部队!他们找到这里了!”石山脸色大变,抄起武器冲到通道口。
只见通道尽头,数名身穿银白色制服、戴着全覆盖头盔、眼神冰冷如机械的执法者,正手持闪烁着电弧的长棍,步步紧逼!他们身后,还有更多身影!
“怎么会……”星萤难以置信,他们的藏身处极其隐蔽,且有反侦察措施。
林曦魂力一扫,瞬间明白了原因——豆子!孩子身上那未被完全压抑的情感波动,在今日全城的监控网络下,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被精准捕捉到了!大光脑的算力,远超他们的想象!
“退!从备用通道走!”篾爷当机立断。
众人迅速后撤,冲向掩体深处预先挖好的狭窄地道。但净化部队的动作更快,一道电弧射来,击中地道入口,引发小范围坍塌,堵住了去路!
退路已断!只能正面突围!
石山怒吼一声,挥舞着铁棍迎了上去,与冲进来的执法者战在一起。篾爷也抽出藏匿的短刃,护在星萤和豆子身前。但这些余烬者如何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净化部队的对手?很快便险象环生!
林曦眼神一冷,不能再隐藏了!他魂力爆发,虽然受到世界规则压制,但对付这些低阶执法者还是绰绰有余!他身形如鬼魅般闪动,指尖凝聚魂力,精准地点在执法者的关节和能量核心上,瞬间放倒了冲在最前面的几人!
他的出手,让净化部队出现了短暂的混乱。但更多的执法者涌了进来,而且,林曦感觉到,一股更强大的、冰冷的意念锁定了自己!是“大光脑”的直接关注!
“走!”林曦对余烬者们大喝,同时全力催动空间碎片晶体!晶体感受到外界的压力和被锁定的危机,终于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一股扭曲空间的力量以林曦为中心扩散开来!
轰!
掩体剧烈震动,碎石纷飞!一道细微的、不稳定的空间裂缝,在晶体光芒最盛处被强行撕开!裂缝对面,是扭曲的光线和狂暴的能量乱流——那就是“混沌之海”!
“跳进去!”林曦喊道,同时抵挡着执法者越来越猛烈的攻击和那股无处不在的意念压迫。
篾爷一咬牙,率先将星萤和豆子推向裂缝!星萤紧紧抱着包裹着书籍的布包,回头看了林曦一眼,眼神复杂,最终拉着豆子纵身跃入!
石山掩护着篾爷,且战且退。就在篾爷也要跳入裂缝的瞬间,一道粗大的能量光束从通道外射入,直取林曦!是更高级别的执法单元赶到了!
林曦避无可避,正要硬抗,篾爷却猛地回身,用尽全身力气将林曦推向裂缝方向,自己则迎向了那道能量光束!
“篾爷!”林曦目眦欲裂!
耀眼的白光闪过,篾爷的身影在光束中迅速消融,但他脸上却带着一丝解脱般的、近乎微笑的表情。他用最后的生命,为这些他视若子女的年轻人,争取了一线生机。
“走啊!”石山怒吼着,一把将悲愤的林曦推入裂缝,自己则转身,如同磐石般堵在裂缝入口,迎向潮水般涌来的执法者!
林曦坠入空间乱流的最后一瞥,是石山那决绝而宽厚的背影,在无数能量光束的轰击下,如同山岳般崩塌……
剧烈的撕扯感传来,林曦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一阵剧烈的颠簸,仿佛从高空坠落。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泥泞的河滩上?天空是灰蒙蒙的,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水草的腥气,灵气稀薄,却带着一种……久违的、自然的杂乱感。
他挣扎着坐起,环顾四周。这是一条宽阔浑浊的大河边,远处是起伏的山峦,植被茂密,看不到任何人工建筑的痕迹。星萤和豆子昏迷在不远处,星萤还紧紧抱着那个布包。
他们……逃出来了?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林曦抬头望向灰暗的天空,雨水打湿了他的脸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篾爷和石山的牺牲,像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心头。他们如同张炜笔下那些为守护土地和精神家园而倒下的先辈,用血肉之躯,换取了种子延续的可能。
他成功了,带领一部分余烬者冲出了理性的铁笼,但代价,是如此惨重。
这艘承载着人性余烬的“古船”,终于搁浅在了一片未知的岸边。这片新的天地,是希望的原野,还是另一个残酷的猎场?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篾爷和石山用生命点燃的火种,他必须守护下去。
他走到星萤和豆子身边,轻轻唤醒他们。星萤睁开眼,看到陌生的环境,先是茫然,随即想起牺牲的同伴,泪水无声滑落。豆子则害怕地蜷缩起来。
林曦看着他们,又看向怀中那枚光芒黯淡、似乎耗尽了力量的空间碎片晶体,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逃离了一个极端,又踏入了另一个未知。
但至少,这里没有“大光脑”,没有绝对理性。这里有风雨,有泥土,有……自由的不确定性。
这,或许就是篾爷和石山用生命换来的,最宝贵的东西。
古船已靠岸,新的跋涉,即将开始。